载着小泉和阿蛮的马车,终于晃晃悠悠地停在了他们暂居的院落门口。车帘掀开,小泉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跳了下来,脚一沾地,才觉得那股一直萦绕在心头、属于靖王府的压抑感稍稍散去。
阿蛮紧随其后,抱着他的宝贝大药箱,动作倒是依旧稳当,只是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他左右看了看安静的巷子,又吸了吸鼻子,确认没有可疑的气味或人影,这才小声道:“泉哥,可算出来了!那王府里头,憋死俺了!”
小泉没接话,只是快步上前叩响了门环。几乎就在同时,门从里面被拉开了一条缝,露出苏婉清带着担忧的俏脸。看到是他们二人,她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立刻将门完全打开。
“快进来!”
两人闪身而入,苏婉清迅速关好门,落下门栓。
药老也从屋内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卷医书,但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小泉和阿蛮全身,见他们衣衫整齐,神色虽有些疲惫但并无异样,这才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师傅,苏小姐,我们回来了。”小泉吐出一口浊气。
“没人为难你们吧?”药老问。
“还好,虚惊一场。”小泉苦笑一下,“就是阿蛮差点在人家药房里‘就地解决’。”
阿蛮挠着头嘿嘿傻笑。
苏婉清却敏锐地察觉到小泉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凝重,知道此行绝非“虚惊”那么简单。她侧身道:“进屋说吧。阿蛮,你饿不饿?厨房里有早上留的炊饼和酱肉。”
一听到“酱肉”,阿蛮的眼睛瞬间亮了,肚子也配合地咕噜叫了一声,但他还是先看向小泉。小泉摆摆手:“去吧去吧,边吃边听。”
阿蛮欢呼一声,扛着药箱就奔向了厨房。
小泉、药老和苏婉清则进了堂屋,关上门。屋内光线有些昏暗,气氛却比外面更加紧绷。
“如何?”药老开门见山。
小泉定了定神,开始一五一十地讲述:“王妃确实是头风发作,我用针法缓解了,也开了方子。借机去了王府药房配药,见到了一个叫刘三儿的学徒……”
他将刘三儿手指的异状、对毒药混放的平静反应,以及药柜里可疑的无标签瓷罐都详细说了一遍。
药老听着,眉头越皱越紧:“指尖褐痕,常接触腐蚀或染色性药液……对附子混放无动于衷……此子所习,恐非正道医理,更偏向毒术应用。王府药房,看来也不干净。”
苏婉清则更关注另一件事:“王妃可曾透露什么?”
“有!”小泉精神一振,“王妃抱怨靖王近来常宿在‘摘星楼’,潜心研究‘养生之道’,连后宫都少去。我亲眼在花园西北角看到一座三层八角黑木高楼,守卫森严,楼顶有黄绿色烟雾冒出,气味刺鼻。阿蛮借口……呃,内急,摸过去探查,确认那就是‘摘星楼’,明暗守卫众多,楼门紧闭,还有面色异常、行动匆匆的灰衣人出入。”
“摘星楼……炼丹之所……”药老沉吟。
这时,阿蛮用油纸包着几大片酱肉和两个炊饼,一边大口咬着,一边瓮声瓮气地补充道:“对对!就是那儿!味儿可冲了!跟义庄那味儿有点像,但更辣鼻子!那楼看着就邪性,黑乎乎的,旁边林子俺觉得里头还藏了人!”
小泉点点头,又看向苏婉清:“苏小姐,你那边呢?可有什么发现?” 他记得苏婉清是带着鹦鹉在外面“望风”的。
苏婉清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那张记录了鹦鹉学舌内容的纸条,放在桌上,声音清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有。而且是……最关键的发现。”
小泉和药老的目光立刻聚焦在那张纸上。
“鹦鹉听到了两个换岗护卫在墙角的私下抱怨。”苏婉清一字一句地复述,“他们说,‘天天守着那破楼(摘星楼),闻那味儿,少活十年’,还说,‘里头炼的可是长生丹,王爷的命根子’,最关键的是下一句——‘听说下个月太后寿宴,王爷就要……献……’”
她顿了顿,指着纸条上那个没学全的字:“鹦鹉没听清最后一个字,但结合语境,极可能是‘献宝’或‘献丹’。”
“长生丹!太后寿宴!”
小泉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音!他之前的猜测被彻底证实了!一股寒意混杂着“果然如此”的愤怒,瞬间冲上头顶!
药老也霍然抬头,老眼中精光爆射,手中的医书被捏得起了皱:“太后寿宴……当众献丹……好算计!真是好算计!以‘长生’贺寿为名,行献毒惑君之实!届时皇室宗亲、文武百官、外邦使节俱在,皇上或太后于情于理都难以断然拒绝!一旦收下或服用……”
后果不堪设想!小泉仿佛已经看到了金殿之上,靖王捧着那所谓的“长生丹”,一脸忠孝,百官赞叹,而皇上或太后在众人的目光和“孝心”的压力下,将那剧毒之物送入口中……
“不行!绝对不行!”小泉咬牙道,“必须阻止他!”
“如何阻止?”苏婉清冷静地反问,但紧握的双手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我们手中并无‘长生丹’的实物,也不知其具体成分和毒性发作形式。即便知道他在摘星楼炼丹,知道他要在寿宴献丹,但证据呢?空口白牙,如何取信于圣上?又如何当着百官的面,揭穿一位素有贤名的亲王?”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小泉因为愤怒而发热的头脑上。是啊,知道阴谋是一回事,阻止阴谋是另一回事。他们现在就像看到猎人挖好了陷阱,知道陷阱的位置,甚至知道猎人什么时候会来,但手里却没有填平陷阱的工具,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制服猎人。
药老缓缓坐回椅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这是他极度专注思考时的习惯。堂屋内陷入了一片沉重的寂静,只有阿蛮在角落里啃酱肉和炊饼的细微咀嚼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遥远的市井喧嚣。
所有的线索碎片——药房学徒的异常、摘星楼的诡秘、护卫的抱怨、鹦鹉截获的关键词——都如同散落的拼图,逐渐拼凑出一幅令人心悸的图景。靖王的计划轮廓已经清晰,甚至关键的时间节点(太后寿宴)和核心道具(长生丹)都已明确。
但正因为如此,那种明知危险临近却似乎无从下手的无力感和紧迫感,才更加强烈地攫住了每个人的心。
小泉跌坐回椅子,双手用力搓了搓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看向药老:“师傅,依您看,那‘长生丹’,究竟会是什么东西?真能让人‘长生’?”
药老冷笑一声,浑浊的老眼中满是冰冷的怒意与洞彻世事的悲哀:“长生?自古以来,求长生者,多死于此道!以靖王这般行事,以活人试药,用矿物剧毒,炼出来的,绝非延年益寿的仙丹,只会是夺人性命、惑人心智的妖物!其目的,恐怕也绝非仅仅是献丹邀宠那么简单……”
他话未说完,但小泉和苏婉清都明白那未尽之意。靖王所图,恐怕是借这“长生丹”,达成更可怕、更不可告人的目的。
“看来,我们得想办法,在寿宴之前,搞清楚这‘长生丹’的真面目,拿到确凿证据。”小泉沉声道,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否则,寿宴之上,我们毫无胜算。”
然而,如何在那守卫森严的摘星楼里,拿到靖王视若“命根子”的丹药?又如何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获得能一击致命的铁证?
疑云,不仅没有散去,反而更加浓重地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阿蛮啃完了最后一口酱肉,满足地打了个饱嗝,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瓮声瓮气地问:“泉哥,师傅,苏小姐,那……那咱们接下来咋办?俺的鸡腿……还加不加了?”
小泉:“……”
他有时候真羡慕阿蛮这种,天塌下来也先想着吃的心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