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泉那句“咱们接下来咋办”和阿蛮关于“鸡腿加不加”的灵魂发问,在堂屋里回荡了片刻,随即被药老一声带着恼怒的叹息打断。
“吃吃吃!就知道吃!”药老没好气地瞪了阿蛮一眼,但眼神里的怒意显然更多是针对那远在王府的靖王。他转向小泉,沉声道:“把你在王府所见,尤其是关于‘摘星楼’和那‘长生丹’的所有细节,再仔仔细细说一遍,不要漏掉任何一点,哪怕是你觉得无关紧要的!”
小泉见师傅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不敢怠慢,连忙收敛心神,从头开始,将他进入靖王府后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地复述起来。从王妃内室的熏香里那丝微不可察的“梦陀罗”气味,到药房学徒刘三儿手指的褐痕和对毒药的异常淡定;从花园里瞥见“摘星楼”的方位和造型,到阿蛮描述的黄绿色烟雾、刺鼻气味、森严守卫以及那些面色惨白、行色匆匆的灰衣人……
他说得很慢,努力回忆每一个细节,甚至包括王妃抱怨时幽怨的语气,以及王管事那看似恭敬实则疏离的眼神。
苏婉清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偶尔在小泉遗漏或表述不清时,轻声补充或提问。阿蛮也放下了对鸡腿的执着,努力回想,憨憨地补充几句关于“那烟的颜色像是俺家隔壁染坊倒掉的废水”或者“林子里肯定有人,俺听到呼吸声了”之类的“重要情报”。
当小泉说到鹦鹉从护卫那里听来的关键信息——“长生丹”、“王爷的命根子”、“下月太后寿宴就要献……”时,药老一直半眯着的眼睛猛地睁开了!
他霍然站起身,动作之迅猛,完全不像一个年迈的老人。花白的胡须因为急促的呼吸而微微颤动,浑浊的老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那光芒锐利如刀,仿佛要刺穿眼前的虚空,直抵靖王府那神秘的“摘星楼”!
“长生丹……黄绿色毒烟……矿物毒质……活人试药,消耗精元,面色惨白,神智异常……”药老在堂屋里急促地踱起步来,嘴里念念有词,将小泉提供的所有线索飞快地串联、分析,“献于太后寿宴……众目睽睽之下……皇上必在场……”
他猛地停住脚步,转身看向小泉三人,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声音因为压抑着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
“老夫明白了!这根本不是‘长生丹’!此乃借鉴了毒宗失传已久的邪术——‘牵机傀儡术’!”
“牵机傀儡术?”小泉、苏婉清异口同声,连阿蛮都竖起了耳朵。
药老深吸一口气,走到桌边,用手指蘸了蘸杯中早已凉透的茶水,在桌面上画了起来:“所谓‘牵机’,非指牵机毒(即马钱子,一种剧毒),而是‘牵引机关,操控心神’之意!此术在《万毒真经》的禁术篇中仅有残缺记载,乃毒宗数百年前一位惊才绝艳却走入邪道的祖师所创,后因其太过阴损歹毒,被列为禁忌,传承几近断绝!”
他一边说,一边在桌面上画出几个简略的符号,仿佛在描绘某种复杂的药性配伍:“此术核心,是以数种性质极端暴烈、能强烈刺激人体潜能的矿物猛毒为主药,佐以能致幻、迷心、侵蚀神智的植物毒草,再混入某些……令人成瘾依赖的诡秘成分!”
“其炼制过程极其凶险复杂,需以活人为‘药引’或‘试材’,观察毒性反应和心智变化,不断调整配方。那些被试药之人,初期会因猛药刺激而精神亢奋,力量倍增,仿佛‘返老还童’,实则是在疯狂透支生命本源!随后便会迅速消耗,形销骨立,神智渐失,最终或死,或沦为只知听命行事的……行尸走肉!”
小泉听得脊背发凉,脱口而出:“就像义庄里那些尸体,还有阿蛮看到的灰衣人!”
药老沉重地点点头:“正是!而若将此‘丹药’给予身体健康、精气旺盛之人服用,尤其是……身负江山社稷、心神操劳的帝王!” 他目光如炬,一字一顿,石破天惊:
“短期内,服药者会感到精力充沛,思维敏捷,甚至隐疾消退,宛如获得‘新生’!这便营造了‘长生’、‘神效’的假象!但与此同时,其内蕴含的惑心之毒与成瘾物质,会如同最细微的虫蚁,悄无声息地侵蚀服药者的心智,影响其判断,扭曲其喜恶,潜移默化间,让服药者对献丹者产生莫名的好感、依赖乃至……言听计从!”
堂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连窗外的风声都仿佛停滞了。
小泉感觉自己的心跳都漏了几拍,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瞬间明白了靖王的全盘谋划!
“他……他不是要毒杀皇上!”小泉声音干涩,“他是要……把皇上变成他的傀儡!一个看起来依旧英明神武,但实际上却对他靖王唯命是从的傀儡皇帝!”
“好毒的计算!”苏婉清俏脸煞白,素手紧紧攥着椅子的扶手,指节泛白,“献丹于太后寿宴,以‘孝心’和‘祥瑞’为名,皇上难以推拒。一旦皇上当众服用,初时感觉良好,龙心大悦,对靖王大加封赏。此后,靖王便可控制‘丹药’供应,逐步加深控制……届时,这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
阿蛮虽然听得半懂不懂,但“把皇上变成听话的木头人”这个核心意思他算是明白了,顿时瞪大了眼睛,瓮声瓮气道:“我的娘咧!这比山里的狐狸精还会迷惑人!这靖王……是想当太上皇啊!”
“何止是太上皇!”药老颓然坐回椅中,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声音里充满了无力与悲愤,“若真让他得逞,皇上成为傀儡,朝政被其把持,忠良遭其迫害,这大夏江山……迟早要改姓!而且是以如此诡谲阴毒的方式!历朝历代,祸国殃民者众,但以医药毒术行此窃国篡权之事的,老夫闻所未闻!靖王……真乃千古第一奸贼!”
真相被药老一语道破,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心头。之前所有的迷雾、猜测、不解,此刻都找到了最合理、也最可怕的解释。
靖王不要一时的权柄,他要的是长久的、隐藏在幕后的、操控一切的至高权力!而“长生丹”或者说“牵机傀儡丹”,就是他实现这个野心的最关键、也最邪恶的工具!
小泉感觉自己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愤怒、震惊、后怕,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他本以为靖王只是炼制毒药谋求私利,最多是觊觎皇位,却没想到,对方的手段竟如此诡异、如此深远、如此……丧心病狂!
“师傅,”小泉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这‘牵机傀儡丹’,炼制到了何种程度?那‘丹成之日’……”
药老闭了闭眼,缓缓道:“从你们描述的烟雾颜色、气味,以及试药者的状态(尚有行动能力但神智异常)来看,此丹恐怕已近完成,至少已有了初步的、能展现‘神效’的样品。所谓的‘丹成之日’,很可能就是指药性稳定、惑心之效达到预期,可以放心进献的时刻!而这个时刻……”
他睁开眼,目光如冰:“就在太后寿宴!”
最后一块拼图,严丝合缝地嵌入了那副名为“阴谋”的画卷之中。
靖王的最终目的——操控皇帝,窃取国柄。
实现手段——以“长生丹”为名的“牵机傀儡丹”。
发动时机——半月后的太后寿辰盛宴。
一切,都已清晰得令人窒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