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十里,有座废弃已久的“土地庙”。庙宇早已破败不堪,围墙塌了半边,正殿的屋顶漏着几个大窟窿,阳光和雨水都能直接洒进来。神像斑驳脱落,蛛网密布,平日里除了偶尔有过路的乞丐在此歇脚,几乎无人问津。
然而今日,这破庙却罕见地“热闹”起来。
天刚蒙蒙亮,庙外的荒草丛中,就陆续出现了些探头探脑的身影。他们或穿着打满补丁的短褂,或裹着脏兮兮的破袄,脚步放得极轻,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好奇,还有一丝……对“管饭”(或者传说中的“烧鹅美酒”)的渴望。
最先到的是一个瘸着腿、拄着根光滑木棍的老头。他头发花白,衣衫虽旧却浆洗得干净,脸上有道狰狞的旧疤,眼神却锐利得像鹰。他独自一人坐在庙门口那块倾倒的石碑上,闭目养神,对陆续到来的人视若无睹。有人认出了他,低声惊呼:“是漕帮以前的‘铁拐李’长老?他不是金盆洗手好多年了吗?怎么也来了?”
接着来的是一对兄弟模样的年轻人,穿着市井混混常见的花哨衣衫,眼神飘忽,脚步虚浮,但手指却异常灵活。他们一进庙就东张西望,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嘀咕着:“妈的,这破地方,真能管饭?别是糊弄爷们儿玩吧?”
随后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中年汉子,皮肤黝黑,手掌粗糙,一看就是常年干农活的。他怯生生地缩在角落里,不时咳嗽两声,眼神里有些茫然,又有些期盼。旁边有人低声议论:“这不是西郊种菜的王老蔫吗?前阵子听说得了‘呆木症’,家里都准备后事了,后来被林神医救回来了……这是来报恩的?”
再往后,又来了几个形容枯槁、衣衫褴褛的乞丐,他们聚在一起,警惕地看着其他人,却不怎么说话,只是用眼神飞快地交流着。
破庙里渐渐聚集了二三十号人,三教九流,形色各异。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猜疑,以及越来越响亮的……肚子咕噜声。
“咳咳,”铁拐李长老终于睁开了眼,扫视了一圈,声音沙哑地开口,“都听了那扁毛畜生的叫唤来的?”
众人纷纷点头,又摇头。确实听到了各种版本的“管饭召集令”,但谁也没见过正主。
“妈的,该不会是耍人玩吧?”混混兄弟里的哥哥忍不住骂了一句,“老子早饭还没吃呢!”
“就是!说好的烧鹅呢?酒呢?”弟弟也跟着起哄。
王老蔫小声嘟囔:“有……有口馒头咸菜就行……”
乞丐们则保持着沉默,只是眼巴巴地望着庙门口。
就在气氛越来越焦躁,有人已经准备骂骂咧咧离开时,庙外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和……浓郁的食物香气!
只见阿蛮那铁塔般的身影出现在坍塌的围墙缺口处。他没穿那身进王府时的体面衣服,而是换回了最熟悉的粗布短打,露出两条筋肉虬结的胳膊。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肩膀上扛着一个巨大的、还冒着热气的竹筐!
那竹筐里,满满当当,堆得像小山一样,全是白花花、暄腾腾的大馒头!麦香味扑面而来!
而在阿蛮身后,还跟着两个苏家临时雇来的伙计,一人挑着两桶热气腾腾的菜汤,另一人则提着一个盖着厚布的篮子,隐约有肉香从缝隙里飘出来。
“来了来了!饭来了!”阿蛮嗓门洪亮,像打了个雷,震得破庙梁上的灰尘都簌簌往下掉。
他“咚”一声将竹筐放在庙中间还算平整的空地上,掀开盖布。瞬间,白茫茫的馒头山和更加浓郁的麦香,几乎晃花了所有人的眼!那两个伙计也放下汤桶和篮子,揭开盖子——一桶是飘着油花和菜叶的素汤,篮子里则是切好的、油光发亮的酱肉和咸菜!
“咕咚……”不知是谁,狠狠地咽了一大口口水。紧接着,咽口水的声音响成一片,连那位一直闭目养神的铁拐李长老,喉结都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林神医说了,来者是客,先吃饱再说!”阿蛮大手一挥,颇有点“总瓢把子”的气派(跟他从茶馆说书先生那里学来的),“馒头管够!汤随便喝!酱肉咸菜,一人一份!排好队,别抢啊!”
他这话如同解除封印的咒语。刚才还互相猜忌、警惕的众人,瞬间被最原始的食欲征服!也顾不上什么形象和来意了,呼啦一下全围了上去,在阿蛮的指挥下,勉强排成了歪歪扭扭的队伍。
领到食物的,立刻蹲到角落,狼吞虎咽起来。白面馒头就着热汤,再咬一口咸香入味的酱肉,对很多人来说,这已经是许久未曾享受过的美餐了。破庙里一时间只剩下呼噜呼噜的喝汤声、吧嗒吧嗒的咀嚼声,以及满足的叹息。
铁拐李长老慢慢嚼着馒头,动作沉稳,但速度不慢。那对混混兄弟吃相最是难看,差点噎着,互相抢着汤喝。王老蔫小心翼翼地捧着属于自己的那份,吃得眼圈有点发红。乞丐们则吃得飞快,却又尽量不发出声音,眼睛还警惕地留意着周围。
阿蛮自己也拿了个大馒头,蹲在筐边啃着,一边啃一边憨笑着看着众人,那表情,就像个看着自家猪仔吃食的满意饲养员。
就在众人吃得七八分饱,气氛也稍微松弛了一些的时候,破庙那扇摇摇欲坠的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小泉走了进来。他没穿什么华服,只是一身简单的青布长衫,背着那个标志性的药箱,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看起来就像个寻常的年轻郎中。
他身后,跟着做普通村妇打扮、用头巾半掩着脸的苏婉清。
众人的目光立刻聚焦到小泉身上,咀嚼的动作都慢了下来。这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小神医”?看起来……也太年轻了吧?
小泉走到庙中间,环视了一圈这些或坐或蹲、嘴里还塞着食物、形象各异的“食客”,脸上笑容不变,清了清嗓子,开口了。
“各位乡亲,各位朋友,吃好了吗?”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得很,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平和力量。
有人点头,有人含糊地应着。
“吃好了,那就容小子说几句。”小泉收了笑容,神色变得郑重起来,“首先,多谢各位信得过我林小泉,肯来这荒郊破庙一趟。刚才这顿饭,算是我的一点心意,无论接下来如何,这顿饭,绝不亏欠。”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我知道,大家来,有的是听信了‘管饭’、‘烧鹅’的传言,有的是因为以前我曾侥幸帮过一点小忙,想来瞧瞧。但不管为何而来,小子都要把话说明白。”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热血和坦荡:“我林小泉今日召集大家,不是为了开善堂,也不是为了雇短工。而是……有一件关乎很多人性命,甚至关乎咱们大夏江山安稳的大事,需要诸位相助!”
“大事?”铁拐李长老停下了咀嚼,锐利的目光看向小泉。
“对,大事。”小泉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朝中有奸佞,位高权重,表面忠孝仁德,背地里却用毒术害人,图谋不轨!他炼制毒丹,妄图迷惑君心,祸乱朝纲!我等既食君禄(小泉自动忽略了自己没俸禄的事实),又受这太平日子之恩,岂能坐视不管?”
这话说得有点文绉绉,不少人听得似懂非懂。王老蔫茫然地问:“林神医,您是说……有坏人想害皇上?”
“不错!”小泉立刻用更直白的话解释,“就是有个披着人皮的狼,想用毒药把皇上变成听他话的木头人!然后他就能一手遮天,想干嘛就干嘛!到时候,咱们老百姓的日子,还能好过吗?”
这下大家都听明白了。混混哥哥腾地站起来,梗着脖子:“他娘的!还有这种缺德带冒烟的玩意儿?林神医,你说,要我们干啥?打架?我们兄弟虽然力气不大,但下黑手、使绊子在行!”
乞丐中一个看似头领的干瘦老者也沙哑开口:“林神医救过我们兄弟的命。若是真有人想害得天下不太平,我们这些烂命一条的,也能帮您盯着点,传个话。”
铁拐李长老用木棍敲了敲地面,沉声道:“老夫半截身子入土,本不想再过问江湖朝堂之事。但若真有如此阴毒之辈,妄图以邪术窃国,老夫这身旧骨头,或许还能派上点用场,比如……认认某些人的脸,盯盯某些来路不明的船。”
王老蔫也鼓起勇气:“俺……俺没啥本事,就会种地。但俺认得路,城外犄角旮旯都熟!送个信啥的,跑得快!”
看着这群刚刚还只为一口吃食而来的“乌合之众”,此刻眼中燃起的、或愤怒、或报恩、或朴素的“不能让好人被坏人害了”的光芒,小泉心中涌起一股热流。
他不再多言,只是对着众人,郑重地抱拳,深深一躬:
“如此,林小泉,便代天下苍生,先行谢过诸位了!”
破庙之外,阳光正好。庙内,一支由前帮派长老、市井混混、康复农夫、底层乞丐组成的、看似杂乱无章却意志初凝的队伍,已然成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