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苗沿着浸油的布条向前爬行,距离主粮堆只剩半尺。陈无涯靠着木柱,呼吸粗重,肩头的血已经渗透了布条,顺着指节滴落在地。白芷一手扶着他,另一只手始终按在剑柄上,目光死死盯着那一点微弱的火光。
“再近一点……”他低声说,声音沙哑。
可风向忽然变了,一股热流从仓库深处倒卷而来,火线猛地一颤,几乎熄灭。
不能等。
他咬牙撑起身子,从怀中摸出最后半瓶火油,颤抖的手拧开塞子,将油泼在前方干燥的草垫上。液体洒落的瞬间,火星接触到湿润的油面,嗤地一声闷响,随即腾起一道火舌,猛然扑向堆积如山的粮袋。
轰!
烈焰冲天而起,灼热气浪掀翻了最近的几排粮包。横梁在高温中发出断裂的声响,火星溅射到屋顶的干草层,火势迅速向两侧仓房蔓延。浓烟滚滚升腾,遮蔽了头顶的通风口,整个仓库仿佛被点燃的纸盒,从内部爆裂开来。
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喊叫,异族士兵从四面八方涌来。有人提桶奔向水井,有人持刀冲向出口,更有军官挥舞着长鞭怒吼调度。可命令还没喊完,就被慌乱的人群撞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陈无涯缓缓吐出一口气,身体几乎虚脱。白芷将他往角落拖了半步,避开正门方向的混乱人流。
“火起来了。”她说。
“不止是火。”他望着外头,眼神渐亮。
火光映照下,军营已陷入混乱。救火队扛着水桶冲向仓库,却被战备队拦住去路,称其擅离防区。一名百夫长拔刀指向对方将领,怒喝调度权归属,千夫长却以“临阵抗令”为由下令拘押。两人僵持不下,手下士兵竟当场推搡起来,有人抽出兵刃对峙。
远处马厩边,一队骑兵欲集结驰援,却被溃散的后勤兵冲乱阵型。有人干脆扔下武器往营外逃去,守门士兵举矛阻拦,反被同袍推开。
“他们不是乱在火上。”陈无涯低声道,“是乱在谁该听谁的。”
白芷侧目看他:“你早想到了?”
“昨晚楚将军说要夜袭时,我就在想——异族靠什么压住这群人?”他喘了口气,“铁律?军功?都不是。是粮。粮在谁手里,兵就听谁的。现在粮仓烧了,规矩就没了。”
她默然片刻,握紧了剑:“那我们得走了。再晚,连退路都会被自己人堵死。”
他点头,撑着她的肩膀勉强站直:“走西侧荒沟,那里原本是排水渠,没人会想到我们从底下穿过去。”
两人贴着燃烧仓库的外墙移动,避开主道上的混乱人群。几名队员早已按计划分散撤离,只待汇合信号。行至外围哨岗时,前方沙丘后突然闪出一队人影,约莫三十上下,手持弯刀,列成半圆阵型,显然是听到火警后赶来增援的巡逻队。
“停。”陈无涯立刻抬手,示意白芷伏低。
对方领头的军官举起火把,扫视地面痕迹,显然已发现他们的行踪。他张口欲喊口令,却被陈无涯抢先一步模仿出异族哨音,短促两声,像是传令换防。
那军官果然迟疑,回头与副手交谈几句,队伍随之调整方向,朝火场北侧移动。
“快。”陈无涯抓住空档,带着白芷从侧翼沙沟疾行而过。
可刚绕出五十步,身后号角骤响。那军官似察觉有诈,率队折返,迅速逼近。
“分头走?”白芷问。
“不。”他摇头,“他们阵型齐整,分则必擒。得让他们自己乱。”
他闭眼,错练通神系统瞬间激活。体内真气逆走少阳经,强行扭曲步伐节奏。下一瞬,他踏出三步,看似踉跄前冲,实则每一步落点都偏移常理,像是受伤又像未伤,让人无法预判进退。
敌阵前锋举刀欲扑,却被这诡异身法扰了判断,动作一滞。
就是此刻。
白芷如箭离弦,软剑自斜下方挑起,刺穿最前一人的咽喉。陈无涯旋身借力,一脚踹翻左侧敌人,顺势夺刀反手格挡右侧劈砍。他的招式毫无章法,有时先退后进,有时明明可攻却故意收手,节奏错乱得让对手难以衔接。
一名敌兵挥刀斩来,他竟迎着刀锋踏进一步,逼得对方仓促回防,露出腰肋空档。白芷剑光一闪,那人当即跪倒。
敌方指挥官怒吼整队,试图列成楔形阵冲锋。可陈无涯根本不给机会,运转错劲扰乱气息起伏,忽疾忽缓,像一根绷紧又突然松弛的弦。对方几次起势都被这种不规则节奏打断,阵型越收越紧,反而自相挤压。
“他在打什么?”有士兵惊问。
“别管!围上去!”指挥官怒吼。
可话音未落,陈无涯猛然暴起,以完全违背发力习惯的方式蹬地跃出,整个人如断枝般歪斜扑近。指挥官本能举盾格挡,却没料到这一击竟是虚招。真正杀招来自侧面——白芷早已绕至其背后,剑尖轻巧一挑,穿透咽喉软骨。
尸体倒地,余敌哗然。
陈无涯站在火光边缘,胸口剧烈起伏,肩伤因剧烈动作再度撕裂。但他没有停下,一把扯下对方腰间火把,狠狠掷向旁边的草料堆。
火焰腾起,阻断追兵视线。众人趁机钻入荒沟,沿着干涸渠底快速撤离。
夜风卷着焦味掠过荒原,身后火光渐远,异族军营仍在沸腾。有人救火,有人夺马,更多人在争吵、推搡、甚至动手。一座粮仓的焚毁,竟如投入湖心的石子,激起层层裂痕。
“看到了吗?”陈无涯一边走,一边回头望了一眼,“他们的军令,比火熄得还快。”
白芷扶着他,脚步未停:“接下来呢?”
“回去。”他说,“告诉楚将军,异族能败。不是因为我们会偷袭,是因为他们自己撑不住。”
她没应声,只是将他手臂搭得更稳了些。
荒沟尽头,边关城池的轮廓已在夜色中浮现。城墙上的守军发现了他们,开始拉动吊桥绞盘。铁链摩擦声吱呀作响,城门缓缓开启。
陈无涯站在沟口,望着那扇即将打开的门,忽然停下。
“怎么了?”白芷问。
他没答,而是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鲜血顺着手腕流下,滴落在一块突起的岩石上,蜿蜒成一条细线,慢慢渗进石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