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无涯站在校场中央,脚下那块青石板还残留着方才敲击后的回响。他没动,只是盯着围上来的几名副将。这些人披甲佩刀,眼神里却全是戒备与怀疑,像看一个随时会暴起伤人的囚徒。
“你指认此处为阵眼?”一名络腮胡将领冷笑,“凭一块破图、几句胡言,就想让我们信你?”
陈无涯没理会他,转而看向摊在地上的残图。指尖顺着符文走向划过,声音低但清晰:“地火阵不是靠人布的,是借势。异族在北岭深处挖通了三条断脉,用活人血祭引燃地气,再通过这七处节点传导震力——这里,是最薄弱的一环。”
有人嗤笑出声:“荒谬!若真如此,城墙早该塌了。”
“因为它被压着。”陈无涯抬头,“就像绷紧的弓弦,不到时候不会松。但他们已经在调兵,三日内必动。你们不信,可以派人去西角门外五里探查,那里地下已有裂痕,渗出的热气足以煮熟鸡蛋。”
一片沉默。
另一名年轻将领按住剑柄:“你说你是斥候残部,可有凭证?边关近月并无派出小队深入敌境,你从何而来?”
陈无涯嘴角扯了一下:“我不是你们派出去的。我是自己闯进去的。至于怎么活下来的……”他顿了顿,右手缓缓抬起,掌心朝上,“靠这个。”
那只手满是旧伤新创,指节粗粝变形,腕骨处一道深疤横贯筋络。他没多说,只将手翻转,露出内侧一道焦黑痕迹——那是被符阵反噬留下的烙印。
“他们用活人试阵。”他收回手,“我逃出来的时候,身后埋了六十八具尸体。”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众人回头。一个身影缓步走来,铠甲斑驳,肩头磨损严重,腰间佩剑无鞘,仅以布条缠裹。他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让地面微微震动。校场上的喧闹像是被一刀斩断,瞬间安静下来。
老将军楚雄到了。
他目光扫过一圈,没人敢迎视。最后落在陈无涯身上,眉头微皱。
“你说脚底下是阵眼?”
“是。”
楚雄没答话,走到地图前俯身细看,又招来亲兵低声吩咐几句。片刻后,一卷泛黄的册子被呈上。他翻开其中一页,对照着地形标记,手指慢慢移到与残图对应的位置。
脸色变了。
他合上册子,转身问身边老兵:“去年冬,可有记录此处地底异动?”
“回将军,有。三月十五夜,哨卒报称地面微颤,持续半柱香,井水升温,牲畜躁动。当时判定为山体滑移,未作深查。”
楚雄闭了闭眼,再睁时寒光乍现。他猛地抬手,一掌拍在案几上。茶盏跳起摔碎,瓷片飞溅。
“蠢!”他声音不高,却压得所有人脊背发凉,“异族早就动手了,我们还在等他们攻城?现在有人带回真消息,你们反倒要审他?”
校场上鸦雀无声。
他转向陈无涯,语气沉了下来:“你说你是斥候残部?好。那就把你知道的一切,从头讲清楚——从你如何混入敌营,到地火阵启动之法,一字不漏。”
陈无涯深吸一口气,肋骨处传来锯齿般的钝痛。他靠着错练通神系统的牵引,勉强稳住气息。这具身体早已超负荷运转,经脉断裂处不断渗出血丝,但他不能倒。
“我在山谷抓了个落单的斥候。”他说,“他快死了,嘴里不停念叨命令。我听不懂,但记下了音节。后来发现,这些话和符阵启动的节奏完全一致。”
他指向残图一角:“异族不是单靠人力推进战线,而是把大军部署在震源外围,等阵法触发、地面崩陷后再压上。主攻方向不在东门,也不是南墙,是西角门背后的斜坡——那里土层最薄,一旦裂开,整段防线都会塌陷。”
楚雄盯着地图,眼神越来越凝重。他忽然开口:“工部匠师呢?”
“已在路上。”一名副将答。
“到了之后立刻勘察地下结构。”他又下令,“传令各营加强戒备,封锁西角门周边区域,禁止无关人员靠近。另派两队夜巡,每两个时辰回报一次地况。”
命令一道道下达,军令迅速传开。气氛变了。原本对陈无涯虎视眈眈的将领们,此刻纷纷低头接令,不再质疑。
陈无涯松了口气,腿下一软,差点跪倒。一只手及时扶住了他胳膊。
是白芷。
她不知何时出现在场边,被守军放行进来。脸色苍白,眼中却带着光。
“你做到了。”她说。
陈无涯摇头:“还没。这只是开始。”
楚雄走过来,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你伤得很重。”
“死不了。”
“为何拼到这种地步?”
陈无涯看着他:“因为我见过流民营的孩子是怎么死的。他们连逃的机会都没有。我不想再看到那样的事发生。”
老将军沉默良久,终于点头:“我会让人安排医官为你处理伤口。但在真相查明前,你仍需留在军营监视下行动。”
“可以。”陈无涯握紧手中的残图,“但我有个要求——让我参与接下来的应对部署。我知道他们的节奏,也知道他们会怎么出招。”
楚雄眯起眼:“你不怕我说不?”
“怕。”陈无涯直视着他,“但我更怕你们按常理布防,结果全军覆没。”
风掠过校场,吹动旗杆上那面残破的军旗。楚雄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转身,对副将道:“带他去东侧值房休整。半个时辰后,召所有参将议事,让他列席。”
命令下达,士兵上前搀扶。陈无涯没拒绝,任由人架着走。经过白芷身边时,他低声说了句什么,她点点头,迅速退向营帐深处。
值房低矮,仅有两张木椅一张桌。他靠墙坐下,手指仍紧紧攥着残图边缘。布料已被汗水浸透,墨迹有些模糊,但关键路线依旧可见。
门外脚步响起,一名军医提着药箱进来。刚要开口,却被陈无涯打断。
“先别碰我。”他说,“等我把最后一点东西记下来。”
他撕下衣角一块布,咬破手指,在上面画了几道线条。那是他在山谷最后看到的一处隐藏符阵位置,位于主阵西北偏角,极难察觉。系统曾提示过,这一处若被激活,会影响整个震波传导方向。
写完后,他将布条折好,塞进袖中暗袋。
军医这才上前查看伤势。刚掀开右臂衣袖,便倒抽一口冷气——皮肉翻卷,血已凝成黑紫色,筋脉扭曲如枯藤缠绕。
“你这是……怎么弄的?”
陈无涯笑了笑:“练错了功夫。”
药膏敷上的瞬间,剧痛如潮水般涌来。他咬紧牙关,额头渗出冷汗,却没有叫出声。错练通神系统在识海中嗡鸣,自动调节残存真气流向,减缓痛感。
他知道,这场仗才刚开始。
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士兵通报的声音。
“将军,匠师回来了!”
“说重点。”楚雄的声音沉稳。
“西角门外三里处,地下确有裂隙,热气上涌,泥土松软。初步判断,若不干预,七日内可能引发大面积塌陷!”
屋内一片寂静。
陈无涯睁开眼,望向窗外灰蒙的天色。他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节奏古怪,像是某种密语。
下一刻,他猛然起身,顾不上包扎未毕的伤口,冲出门外。
“将军!”他大声喊道,“还有一处节点我没提——他们在等月圆之夜动手,因为那天地气最盛。时间不是三天,是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