舆论风暴在林深铁腕般的压制下,表面看似渐渐平息。造谣帖子被删,几个跳得最欢的传谣者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警告或处罚,公司内部关于苏棠和林深的议论声小了很多,至少,没人再敢公开指指点点。
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和窥探的目光,却像无处不在的蛛网,依旧密密地缠绕着苏棠。她感觉自己像被放在玻璃罩里的标本,一举一动都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反复审视、揣度。
林深对她的“特殊关照”有增无减。他几乎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半个“嫡系”,重要会议必带她参加,核心项目必有她参与,甚至一些原本不属于市场部范畴、涉及集团战略层面的分析工作,也会“破例”交给她一部分。他的理由冠冕堂皇:“苏棠思路清晰,数据敏感,值得培养。”
这种近乎拔苗助长式的“重用”,带给苏棠的不仅是沉重的压力和超负荷的工作量,更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尴尬和……孤立。同事们看她的眼神更加复杂,羡慕有之,嫉妒有之,更多的是一种心照不宣的疏远。仿佛她身上贴着一张无形的标签——“林特助的人”,危险,且不可靠近。
苏棠觉得自己快要被撕裂了。一边是林深强势而不可抗拒的“保护”和“提携”,像一张无形的大手,推着她不断向前,不容她退缩;另一边是内心那根关于照片和红裙的毒刺,以及周围无处不在的异样眼光和压抑氛围,让她喘不过气,只想逃离。
她开始频繁地做噩梦。有时梦见自己被困在一间没有门窗的玻璃房子里,外面站满了模糊的人影,指指点点,而她身边的林深,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无动于衷。有时梦见那条酒红色的丝绒裙子,像有生命一般缠住她,越收越紧,勒得她无法呼吸,而裙子的尽头,连着的却是林深冰冷修长的手指。
每次从噩梦中惊醒,她都一身冷汗,心悸不已。白天强打精神应付工作和林深,晚上则被恐惧和猜疑折磨得憔悴不堪。她眼下的青黑用再厚的遮瑕也掩盖不住,整个人像一朵迅速失去水分的花,日渐枯萎。
林深将她的憔悴看在眼里,眉头越锁越紧。他试图用更温和的方式与她沟通,询问她是否太累,是否需要休息。可苏棠的反应总是异常平淡,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谢谢林助理关心,我没事。”标准的回答,标准的微笑,却将两人之间的距离,重新拉回到了冰点。
她像是在自己周围筑起了一道透明的、却坚不可摧的墙,将他所有试图靠近的举动,都无声地反弹了回去。
林深心里那股憋闷和烦躁,与日俱增。他知道症结在哪里——那张该死的照片,和那条莫名其妙的红裙。他动用了所有能用的渠道去查,可送裙子的人和偷拍照片的人,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线索寥寥,似乎背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刻意抹去痕迹。
这让他更加警觉,也更加……愤怒。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用如此下作的手段,伤害她,离间他们。
他必须尽快解决这件事。不仅仅是为了她,也是为了他自己。他无法容忍有人在他划定的领地里,动他的人。
这天下午,林深将苏棠叫到了总裁办隔壁的一间小型机密会议室。这间会议室通常用来讨论最核心、最敏感的事务,隔音绝佳,私密性极好。
苏棠敲门进去时,林深已经坐在椭圆形的会议桌一端。他没穿西装外套,只穿了件深蓝色的衬衫,领口松着,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面前摊着几分文件,手里拿着一支笔,正低头看着什么,侧脸线条在顶灯的照射下,显得有些冷硬。
听到声音,他抬起头,看向她。
“把门关上。”他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苏棠依言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密闭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和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此刻却让她感到莫名压迫的气息。
她走到会议桌另一端的椅子旁,却没有立刻坐下,只是站在那里,微微低着头,等待着。她知道,今天叫她来,绝不会只是讨论工作那么简单。
林深放下笔,身体往后靠了靠,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目光沉静地打量着她。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针织衫,配浅咖色的半身裙,长发松松地绾在脑后,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脸色依旧苍白,眼底的疲惫清晰可见,整个人透着一股强撑的脆弱感。
他的眼神暗了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苏棠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依旧低着头,避开他的视线。
“苏棠,”林深开口,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我们谈谈。”
苏棠的心猛地一跳,指尖微微蜷缩。该来的,总会来。
“关于最近公司里的流言,和你收到的一些……东西。”林深顿了顿,目光紧锁着她,“我知道你心里有疑问,有委屈,也有……害怕。”
他的语气很平缓,甚至可以说得上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
苏棠咬着下唇,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那张照片,”林深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继续说,“是偷拍的。照片里的女人,是我母亲那边一个世交的女儿,姓叶。那天晚上,是两家长辈安排的饭局,我推不掉。她坐得近,是长辈的意思。至于那条裙子……”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更加专注,“我查过了,是有人故意模仿那个叶小姐当晚的穿着,送到你手里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看到照片时,产生联想和误会。”
他的解释简洁明了,逻辑清晰。可苏棠听完,心里却没有预想中的释然,反而涌起一股更深的悲哀和无力。
就算是误会,又怎么样呢?那条裙子和那张照片,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让她看到了他们之间那道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和他那个世界里,无处不在的、她无法理解也无法应对的算计和恶意。
就算这次是误会,那下次呢?下下次呢?他母亲冰冷的目光,那些恶毒的流言,还有他身边可能出现的、无数个“叶小姐”……这些,都是她必须面对的吗?
她抬起头,第一次,勇敢地迎上他深不见底的目光。
“林助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平静,“谢谢您告诉我这些。也谢谢您……这段时间的维护。”
林深眉头蹙起,他听出了她语气里的疏离和……决绝。
“但是,”苏棠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我想,我们之间,可能真的不合适。”
林深的瞳孔骤然收缩,交叠的双手瞬间握紧,指节泛白。
“我就是一个普通人,”苏棠看着他瞬间阴沉下去的脸色,心尖发颤,却还是强迫自己说下去,“我只想过平静安稳的生活。您的世界太复杂,太……危险了。我应付不来,也……不想应付。”
她把心底压抑了许久的话,终于说了出来。没有哭诉,没有指责,只有一种认命般的疲惫和清醒。
“那张照片和裙子,或许是个误会。但您母亲的态度,那些流言蜚语,还有您身边可能存在的、无数我看不见的‘叶小姐’……这些都不是误会。”她的眼眶有些发热,却倔强地没有让眼泪掉下来,“林深,我累了。我不想每天都活在猜疑、恐惧和别人的指指点点里。放过我,也放过您自己,好吗?”
她再次叫了他的名字,带着恳求,也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清醒。
会议室里死一般寂静。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两人之间无声对撞的视线,和压抑得几乎要爆裂开的张力。
林深死死地盯着她,盯着她苍白的脸,盯着她泛红的眼圈,盯着她眼中那份让他心口刺痛不已的疲惫和决绝。
他放在桌上的手,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一股混合着愤怒、挫败、心疼和……恐慌的情绪,像海啸一样冲击着他的理智。
他以为替她澄清误会,挡下流言,给她最好的资源和保护,就能让她安心,让她留下。却原来,他做的这一切,反而将她推得更远。
她怕的不是误会和流言,而是他这个人,以及他所代表的那个世界。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心脏。
良久,他才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苏棠从未听过的、近乎脆弱的沙哑:
“所以,你要因为那些可能存在的‘危险’,因为别人的态度和算计,就……放弃我?”
他的目光紧紧地锁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苏棠,看着我。告诉我,你心里,对我,就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了吗?公园里那个下午,那些栗子,那些话……都是假的吗?”
他的质问,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苏棠强装的平静。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夺眶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有感觉又能怎么样?”她带着哭腔反问,声音破碎不堪,“林深,感觉能当饭吃吗?感觉能抵挡你母亲冰冷的眼神吗?感觉能让那些流言消失吗?感觉能……保证你不会像对待那个叶小姐一样,因为家族利益或者别的什么,就把我推到一边吗?”
她的眼泪越流越凶,却不再躲避他的目光,只是用那双泪眼朦胧的眼睛,固执地看着他:“我要的不是一时兴起的新鲜感,不是充满算计和保护欲的掌控。我要的是一份能让我安心,能让我不用每天都提心吊胆的感情。你给不了我,林深。你的世界……太大了,太复杂了,我挤不进去,也不想挤了。”
她的话,像一把把淬了冰的刀子,精准地刺中林深心底最隐秘的恐惧和无力。
他给不了她安心。
他引以为傲的一切——权势、地位、能力——在她最单纯也最真实的情感需求面前,竟然如此苍白无力,甚至成了将她推开的理由。
一股深切的无力感和恐慌,瞬间淹没了他。他看着眼前泪流满面、却眼神决绝的女孩,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可能……真的要失去她了。
不是因为误会,不是因为流言,而是因为他本身,和他所代表的一切。
这个认知,让他心脏骤缩,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所有准备好的说辞,在她那清澈而绝望的泪眼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密室里,只剩下苏棠压抑的啜泣声,和林深沉重得仿佛要凝滞的呼吸。
一场对弈,没有硝烟,却已两败俱伤。
他精心布局,步步为营,却忘了最重要的那颗棋子,早已心灰意冷,萌生退意。
而她,终于看清了棋盘外的天地,也看清了自己那颗疲惫不堪、只想逃离的心。
悬丝将断,迷雾未散。这场始于算计与心动、纠缠着温柔与伤害的棋局,似乎……走到了终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