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苏棠特意提前了一点出门。她选了一身看起来得体又不会显得太刻意的衣服——米白色的羊绒衫,浅灰色的羊毛半裙,外面套一件驼色的及膝大衣,头发松松地绾在脑后,化了淡妆,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气色好些,也更有底气。
临出门前,林深拉住她,把一个很轻巧的、像口红大小的东西塞进她大衣口袋。“紧急报警器。按一下,我手机立刻能收到定位。”他脸色依旧有些沉,眼底压着担忧和未散的怒意,“我在对面的书店二楼,靠窗的位置。有任何不对劲,不用犹豫,立刻按。”
苏棠握住那个冰凉的小东西,心里踏实了不少。“我知道了。”她踮起脚,在他紧绷的下巴上轻轻吻了一下,“别担心,我很快就回来。”
林深收紧手臂,用力抱了她一下,才放开。“去吧。”
半岛咖啡厅离林深的公寓不远,是一家很出名的老牌咖啡馆,环境优雅私密,消费不菲。苏棠到的时候,刚好三点整。服务员领着她走向一个靠里的、被绿植半包围的卡座。
舒女士已经到了。
她今天穿了一身剪裁精良的深蓝色套装,颈间系着一条爱马仕的丝巾,头发一丝不苟地盘着,妆容精致,戴着珍珠耳钉和配套的项链。她正慢条斯理地搅动着面前的一杯黑咖啡,听到脚步声,抬起眼皮,目光像冰锥一样,冷冷地刺向苏棠。
和上次在工作室的愤怒失态不同,今天的舒女士看起来异常冷静,甚至可以说是优雅的。但这种冷静,反而更让人心底发寒。
“舒女士。”苏棠在她对面坐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
舒女士没回应,只是用那种令人极其不适的目光,再次将苏棠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这次,她打量得更慢,更仔细,嘴角甚至噙着一丝极淡的、嘲讽的弧度。
服务员过来点单,苏棠要了杯柠檬水。
“苏小姐,”等服务员离开,舒女士终于开口,声音和她的人一样,冰冷而没有起伏,“你很准时。”
“应该的。”苏棠不卑不亢。
舒女士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小口。“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大概能猜到。”苏棠直视着她,“为了林深。”
“没错。”舒女士放下杯子,杯底与瓷碟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为了我儿子。苏小姐,我上次说过的话,看来你并没有听进去。”
“我听进去了。”苏棠双手放在桌下,紧紧交握着,指尖冰凉,但语气依旧平静,“但我有自己的判断和选择。”
“判断?选择?”舒女士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话,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丝毫温度,“苏小姐,你所谓的判断和选择,就是继续缠着林深,试图用你那点浅薄的手段,攀上不属于你的高枝?”
苏棠心口一窒,但她强迫自己挺直脊背。“舒女士,我和林深是正常交往,不存在谁缠着谁,更不存在攀附。我们彼此喜欢,彼此选择。”
“彼此喜欢?”舒女士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神里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苏小姐,你今年多大了?还相信这种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林深他是什么身份?他肩上扛着林氏的未来,他的婚姻,从来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喜欢?喜欢能当饭吃?能帮他稳固地位?能带给他实实在在的利益和人脉?”
她一连串的反问,句句尖锐,直指核心。
“您说的这些,或许是您看重的。”苏棠深吸一口气,迎上她凌厉的目光,“但林深要的,或许并不是这些。他更需要的是一个能理解他、支持他、让他感到温暖和快乐的人。而这些,我能给他。”
“你能给他?”舒女士像是被踩了痛脚,声音陡然拔高了一度,但很快又压了下去,恢复了那种冰冷的优雅,只是眼神更加锐利,“你能给他什么?温暖?快乐?苏小姐,你太天真了。林深现在喜欢你,或许是被你年轻新鲜的皮相迷惑,或许是一时叛逆,想跟我对着干。但激情能维持多久?一年?两年?等他腻了,等你人老珠黄了,等你那点所谓的‘温暖’被现实的琐碎和差距消磨殆尽,你觉得他还会多看你一眼吗?”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苏棠心底最深的恐惧。舒女士太了解怎么打击人了,她知道苏棠的软肋在哪里。
苏棠的脸色白了几分,交握的手指掐进了掌心,传来尖锐的疼痛。但她没有退缩,依旧看着舒女士。“那是您的看法。我相信林深,也相信我自己。”
“相信?”舒女士嗤笑,“苏小姐,你拿什么相信?凭你那点微薄的收入?凭你那连名字都没几个人知道的小工作室?还是凭你那个……普普通通的家庭背景?”
她又提起了苏棠的家庭。苏棠的心狠狠一沉。她的父母只是小城市的普通教师,一生清贫,却给了她全部的爱和支持。这是她的软肋,也是她的骄傲。
“我的家庭很普通,但清清白白,温馨和睦。”苏棠的声音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我的父母教会我正直、善良和努力。这些,比任何财富和地位都更珍贵。至于我的工作,我很满意,它能让我自食其力,做我喜欢的事。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丢人。”
“清清白白?自食其力?”舒女士的眼神变得更加刻薄,“苏小姐,你难道不明白吗?在这个圈子里,清贫和普通,本身就是一种原罪!林深需要的妻子,是能在事业上辅佐他,在社交场上为他增光添彩,能为他带来实实在在助力的女人!而不是一个只会拖他后腿、需要他时时照顾、甚至可能成为别人笑柄的……累赘!”
累赘。两个字,像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苏棠脸上。她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
她死死咬着下唇,才没有让眼泪掉下来。不能哭,绝对不能在这个女人面前示弱。
“我不是累赘。”她一字一顿地说,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和林深在一起,是互相扶持,互相成就。他帮助我很多,我也在努力成长,努力变得更好,努力……配得上站在他身边。”
“配得上?”舒女士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终于不再掩饰,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讥讽,“苏棠,你告诉我,你怎么配?就凭你那些上不了台面的设计图?还是凭你这份可笑的、自以为是的骨气?我告诉你,在这个现实的社会里,骨气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她从随身的爱马仕包包里,再次拿出了一张支票,推到苏棠面前。这次,上面的数字更长。
“一千万。”舒女士的声音冷酷无情,“离开林深,离开这座城市,永远不要再出现。这笔钱,足够你和你那个普通的家庭,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甚至过上比现在好得多的生活。这是你唯一明智的选择。”
又是支票。用钱来砸人,似乎是舒女士惯用的、也是她认为最有效的手段。
苏棠看着那张薄薄的纸,看着上面那一长串零,心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深的悲哀和荒谬感。在这个女人眼里,感情是可以标价出售的,尊严是可以用钱践踏的。
她缓缓抬起手,没有去碰那张支票,而是将它轻轻推了回去。
“舒女士,”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和力量,“请您收回去。我和林深的感情,不是商品。我的尊严和未来,更不是能用钱来衡量的。”
舒女士的脸色终于变了。她没料到苏棠会再次拒绝,而且是在一千万面前。她眯起眼睛,眼神里透出危险的寒光。
“苏棠,你别给脸不要脸!”她的声音冷得像冰渣,“你以为林深真的非你不可?我告诉你,只要我愿意,我有的是办法让他离开你!到时候,你不但人财两空,连最后这点可怜的自尊都保不住!”
“那是您的事。”苏棠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一刻,她忽然不再害怕了。眼前这个衣着华贵、妆容精致的女人,不过是个被偏执和控制欲扭曲了的可怜虫。“但我不会主动离开林深,除非他亲口对我说不要我。至于您的手段……我相信林深,也相信法律。”
说完,她不再看舒女士铁青的脸色,转身,挺直脊背,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出了咖啡厅。
直到走出大门,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她才感觉双腿有些发软,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她扶着旁边的柱子,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才勉强站稳。
刚才那番对峙,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舒女士那些刻薄的话语,像毒刺一样扎在她心里,带来尖锐的疼痛。但她没有后悔。她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守住了自己的底线。
口袋里的报警器冰凉坚硬,提醒着她,林深就在不远处。
她没有立刻去找他,而是沿着街道慢慢走着,想让冷风吹散心头的憋闷和委屈。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那种被深深羞辱和贬低的无力感。
走了没多远,一个高大的身影拦在了她面前。
林深站在那里,脸色沉得吓人,眼底翻涌着骇人的风暴。他什么也没问,只是伸出手臂,将她用力地揽进了怀里。
熟悉的清冽气息将她包围,温暖坚实的胸膛成为她此刻唯一的依靠。苏棠再也忍不住,揪着他的大衣前襟,把脸埋进去,无声地痛哭起来。
林深紧紧抱着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手臂收得很紧,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和压抑的哭声,心像是被钝刀子一刀一刀地割着,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原本在对面书店二楼,能清楚地看到咖啡厅里她们坐的位置。虽然听不到对话,但他能看到苏棠挺直的背影,能看到舒女士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也能看到苏棠最后推开支票、站起身离开的决然姿态。
他的棠棠,比他想象的还要勇敢,还要坚韧。
“对不起……”他在她耳边低声说,声音沙哑得厉害,“对不起,又让你受委屈了。”
苏棠哭得说不出话,只是用力摇头。
林深不再说话,只是抱着她,任由她在自己怀里宣泄情绪。路过的人投来好奇的目光,他也毫不在意。
过了好一会儿,苏棠的哭声才渐渐平息,变成小声的抽噎。林深松开她一些,低头看她哭得红肿的眼睛和鼻尖,心疼得要命。他捧住她的脸,用指腹一点一点,极其温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我们回家。”他说。
苏棠点点头。
林深拥着她,走向停在路边的车。他没有立刻上车,而是拉开车门,让她坐进去,自己则绕到驾驶座那边,却没有上车,而是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苏棠隔着车窗,看到他背对着自己,站在车边打电话。他的背影挺直,却透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强势。他说话的声音不高,她听不清内容,但能看到他下颌线绷得很紧,侧脸线条冷硬如刀。
电话很短,不到一分钟就挂断了。林深收起手机,拉开车门坐了进来。他没有立刻启动车子,而是侧过身,再次将苏棠揽进怀里。
“我刚刚,”他顿了顿,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彻骨的寒意,“停掉了舒女士所有的副卡,也通知了老宅那边,以后没有我的允许,她不能再以林家的名义,动用任何资源,做任何事。”
苏棠惊愕地抬起头看他。
林深低头,吻了吻她湿润的眼睫。“我说过,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包括她。”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斩草除根般的决绝。苏棠知道,这不仅仅是为了她,更是林深对他母亲长久以来控制和干涉的一次彻底的反击和清算。
“林深,你……”
“别劝我。”林深打断她,眼神深邃地看着她,“这是早就该做的事。只是以前,我觉得没必要,也懒得管。但现在,她动了我最在乎的人,触了我的底线。”
他捧着她的脸,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低缓下来,带着无限的温柔和歉疚:“棠棠,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