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像一幅被暖色调温柔渲染的油画,珍而重之地收藏在了苏棠记忆的深处。林深笨拙剥栗子的手指,他凝视她时眼底深藏的温柔,还有那句轻得像叹息的“你笑起来很好看”,都成了那幅画上最动人的笔触。
自那以后,她和林深之间那层若有似无的薄冰,算是彻底化开了。虽然谁都没有正式捅破那层窗户纸,但彼此的态度和相处方式,已经悄然发生了质的变化。
在公司,他们依旧维持着上司与下属应有的分寸和距离。林深不再刻意制造工作交集,苏棠也依旧尽职尽责。可偶尔在茶水间、走廊或电梯里相遇,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一句看似寻常的问候,都仿佛带上了一丝只有彼此才能懂的、心照不宣的暖意。
私下里,林深开始用一种更“朋友”的方式与她相处。他会分享一些无关紧要的日常,比如看到一本有趣的书,路过一家好吃的小店,或者只是简单地问一句“今天忙不忙”。他的信息不再那么简短冰冷,语气也多了几分随和与温度。
苏棠也开始慢慢回应。她会在他分享书籍时说“我也想看”,会在他提到美食时好奇地问“真的好吃吗”,甚至偶尔,也会主动发一句“今天加班,好累”,然后很快就能收到他带着命令口吻的回复:“立刻下班,回去休息。”
这种润物细无声的靠近,像春雨,悄然滋润着两颗曾经隔阂重重的心。苏棠不再像惊弓之鸟般时刻警惕,她开始享受这种被人在意、被人温柔以待的感觉。心里那点关于现实差距的忧虑,虽然并未完全消失,却也被这份日渐深厚的暖意,驱散到了角落。
她甚至开始不自觉地,在生活里留下他的痕迹。桌上那个他“转赠”的马克杯,成了她的专用;他推荐的那家甜品店的提拉米苏,成了她周末的小小期待;连手机里那个存为“L”的号码,都被她改成了“深”,带着一点隐秘的亲昵。
她知道,自己正在一步步,走向那个名叫林深的漩涡中心。但这一次,她不再感到恐慌和抗拒,反而有一种近乎认命般的平静,和一丝……隐秘的期待。
然而,就在她以为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以为那份悬丝般的牵绊正变得越来越坚韧温暖时,一场始料未及的暗涌,悄然袭来。
这天下午,苏棠正专心致志地核对一份项目数据,内线电话突然响了。是前台,语气有些迟疑:“苏棠,有……有你的快递,需要本人签收。不过……送东西来的人,有点奇怪。”
奇怪?苏棠心里咯噔一下,放下手头工作下楼。
前台旁边,站着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墨镜、身材魁梧的男人。男人面无表情,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精致、扎着丝带的深蓝色礼盒。看到苏棠,他上前一步,将礼盒递过来,声音平板无波:“苏小姐,请签收。”
苏棠接过礼盒,很轻。她看了一眼寄件人信息,是空白的。“请问……是谁送的?”
黑衣男人没有回答,只是微微颔首,转身便走,步伐利落,很快消失在旋转门外。
苏棠抱着那个来历不明的礼盒,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她回到自己工位,在同事们好奇的目光中,拆开了丝带。
礼盒里没有卡片,没有署名,只有一条裙子。
一条酒红色的、丝绒质地的吊带长裙。款式极其简约,却透着一种不动声色的奢华和……性感。裙子质地柔软顺滑,触手生温,在灯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
苏棠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将裙子塞回盒子里,盖上了盖子。
这……这算什么?谁送的?为什么送她这样的裙子?
脑子里第一个冒出的名字,是林深。可随即她又否定了。他不会做这种事。他不是这种风格。他送东西,要么是“转赠”的书籍,要么是“顺便”的甜品,绝不会是这种……暧昧到近乎挑逗的礼物。
不是他,那会是谁?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她想起了林深母亲那双冰冷的眼睛,想起了她说的“软肋和污点”。难道……是他母亲?用这种方式羞辱她,警告她?
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人?
她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那个精致的礼盒,像一颗定时炸弹,放在她桌上,让她坐立难安。
整整一下午,她都心神不宁,工作效率低下。那抹刺眼的酒红色,总在她眼前晃动。她几次想拿起内线电话打给林深,又硬生生忍住了。她不想因为这点莫名其妙的事情去打扰他,更怕……怕这真的是某种警告或陷阱。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她几乎是逃也似地抱着那个礼盒离开了公司。回到家,她把礼盒塞进衣柜最底层,眼不见为净。可心里那份不安和阴影,却怎么也驱散不了。
之后几天,风平浪静,再没有奇怪的礼物出现。苏棠稍稍松了口气,以为自己想多了,或许只是某个无聊人士的恶作剧。
可她没想到,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她加完班回家,刚走到小区楼下,就被一个身影拦住了去路。
是之前那个送裙子的黑衣男人。他依旧穿着黑色西装,戴着墨镜,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挡在她面前。
苏棠吓得后退一步,心脏狂跳:“你……你想干什么?”
黑衣男人没有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她。
苏棠不敢接,警惕地看着他。
“苏小姐,有人让我把这个交给你。”黑衣男人的声音依旧平板,“他说,您看了就会明白。”
说完,他将信封塞进苏棠手里,再次转身,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苏棠捏着那个薄薄的信封,手心里全是冷汗。她站在路灯下,犹豫了很久,才颤抖着打开信封。
里面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拍得有些模糊,像是偷拍的。背景是某个高级餐厅的包间,灯光暧昧。照片的主角是林深。他侧对着镜头,穿着一身黑色西装,身姿挺拔。而他身边,紧挨着他坐着的,是一个穿着酒红色吊带长裙的女人。
女人背对着镜头,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一头波浪卷的长发,和那件……和苏棠收到的那条一模一样的酒红色丝绒吊带裙。女人的手,似乎正轻轻搭在林深的手臂上,姿态亲昵。
照片背面,用打印字体写了一行小字:“你以为的独一无二,不过是别人的一时兴起。”
苏棠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四肢冰凉,呼吸停滞。她死死盯着那张照片,盯着林深平静的侧脸,盯着那条刺眼的红裙,盯着那行冰冷的字。
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是有一千只蜜蜂在同时嗡鸣。
这……这是什么意思?
照片里的女人是谁?林深为什么会和她在一起?还穿着那条裙子?
“你以为的独一无二,不过是别人的一时兴起。”
这句话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她心里最柔软、也最脆弱的地方。
她想起林深这段时间对她的温柔,想起他笨拙剥栗子的样子,想起他说“你笑起来很好看”时的眼神……那些让她心动的瞬间,此刻都变成了讽刺的笑话。
难道……一切真的只是她自作多情?他只是像对待照片里那个女人一样,一时兴起,逗弄一下她这个不起眼的小职员?等他腻了,或者有了新的目标,就会像丢垃圾一样把她丢开?
巨大的失落、难堪和一种近乎灭顶的绝望,瞬间将她吞没。她靠在冰冷的路灯杆上,浑身发抖,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像一具行尸走肉,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那张照片和那行字,在反复灼烧着她的神经。
她拿出手机,点开那个存为“深”的号码。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方,颤抖着,却怎么也按不下去。
问他?质问他?她以什么身份?她有什么资格?
说不定,他此刻正和照片里那个女人在一起,享受着属于他们的夜晚。而她,不过是他无聊时打发时间的一个小插曲,一个……可笑的误会。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来回切割,疼得她几乎要蜷缩起来。
那一晚,苏棠彻夜未眠。眼泪流干了,只剩下空洞的麻木和冰冷的心寒。她看着天花板,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她和林深之间那道看似被温情弥合的鸿沟,其实从未真正消失。它一直都在,只是被暂时掩盖了。而现在,一张照片,一条裙子,就轻易地撕开了所有伪装,露出底下狰狞的现实。
她太高估自己了,也太低估了那个世界的复杂和……残酷。
第二天,苏棠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去上班。脸色苍白得像纸,眼神空洞,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颓丧。
同事关心地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只是摇头,什么也不说。
林深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上午,他特意从市场部那边“路过”,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苏棠正低头整理文件,感觉到他的视线,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抬起头,回应他的目光。
林深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脚步未停,走了过去。
中午,苏棠没去吃饭,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办公室。手机震了一下,是林深发来的信息:“脸色很差,怎么了?”
若是以前,看到他这样的关心,她会心跳加速,会暗自欢喜。可现在,看着这条信息,她只觉得讽刺和冰冷。
她盯着屏幕,很久,才慢慢地、一字一字地回复:“没事,有点累。”
发送。
很快,他的回复来了:“晚上别加班,早点回去休息。我让司机送你。”
依旧是命令中带着关切的口吻。可此刻在苏棠看来,却像极了敷衍和……施舍。
她没再回复,只是把手机反扣在桌上,将脸埋进臂弯里。
心底那簇被他亲手点燃、又小心呵护起来的微弱心火,在那张照片和冰冷的现实面前,挣扎着闪烁了几下,终于,彻底熄灭了。
只留下一片冰冷的灰烬,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悬丝或许未断,但丝线那端传递来的,不再是温暖和牵引,而是刺骨的冰寒,和深不见底的黑暗。
她不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暗涌,究竟是意外,还是有人精心策划的风暴前奏。
她只知道,自己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迈出的那一步,或许……终究是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