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碗深夜小馄饨,像一道暖流,悄无声息地融化了苏棠心底最后一层坚冰。那些盘踞多日的惶恐、挣扎和自我否定,在氤氲的热气和对面男人平和的注视下,一点点消散,化作无声的叹息,随风而去。
她并没有立刻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决定,也没有对他许下任何承诺。但有些东西,确确实实不一样了。
她不再刻意躲避林深的目光,也不再抗拒那些“恰如其分”的关怀。他去老陈记“路过”分享一碗馄饨,她会欣然接受;他“顺手”放在她桌上的胃药或润喉糖,她会默默收下;甚至有一次,他在走廊与她迎面相遇,很自然地抬手,替她拂去肩头不知何时落下的一小片纸屑,她也只是微微红了脸,低声道谢,而没有像受惊的兔子般弹开。
她开始用一种更坦然、也更平和的心态,去看待他们之间这种微妙而暧昧的关系。像是在试探着,触摸那层名为“林深”的迷雾,感受它的温度,它的质地,而不是一味地畏惧它的未知和深沉。
林深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变化。他像是得到了某种默许的信号,也调整了自己的节奏。他不再只是“路过”或“顺手”,而是开始用一些更具体、也更“日常”的方式,渗透进她的生活。
比如,他会“偶然”发现她喜欢某位小众作家的书,然后“凑巧”有朋友送了他一套签名版,自己看过了,觉得“放着也是落灰”,便“转赠”给她。
又比如,他会“随口”提起公司附近新开了一家甜品店,提拉米苏做得不错,然后第二天,她桌上就会“恰好”出现一小盒包装精致的提拉米苏,附带的卡片上是他苍劲有力的字迹:“试试看,不算太甜。”
他甚至开始“干涉”她的作息。如果发现她连续加班超过三天,他的内线电话就会准时响起,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询问某个项目的进展,然后在挂断前,“顺便”提醒一句:“注意劳逸结合,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如果听说她周末又宅在家里“补觉”,他会发来一个附近公园或美术馆的活动链接,附言:“天气不错,出去走走。”
这些举动,依旧保持着上司对下属、或者朋友之间关心的尺度,却又比之前多了几分亲近和熟稔。他不再刻意隐藏自己的用心,却也懂得把握分寸,不给她太大的压力。
苏棠渐渐习惯了这种润物细无声的“入侵”。她发现自己开始期待他那些看似随意的小举动,会因为他一句简单的关心而偷偷开心,也会在吃到合口味的甜品时,下意识地想,下次要不要……也给他带一份?
这种心照不宣的、缓慢滋长的默契和亲近,像春日里悄然解冻的溪流,虽然细微,却带着不可阻挡的势头,冲刷着两人之间曾经横亘的隔阂。
连周围的同事都隐约察觉到了什么。虽然林深行事依旧滴水不漏,苏棠也谨言慎行,但那种微妙的氛围,是藏不住的。茶水间里关于她和林深的八卦渐渐又有了死灰复燃的迹象,只是这一次,话语间少了之前的恶意揣测,多了几分好奇和……隐隐的羡慕。
毕竟,能被林特助那样的人物另眼相看,甚至……追求(虽然没人敢明说),本身就是一种实力的证明,也是令人遐想的传奇。
苏棠对此选择装聋作哑。她知道解释不清,也无需解释。她和林深之间那根悬着的丝线,只有他们自己清楚,正在以一种缓慢而稳定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坚韧,也越来越……温暖。
转折发生在一个阳光很好的周六下午。
苏棠终于把手头积压的工作处理得差不多了,难得清闲。她想起林深前几天推荐的公园秋色正好,便换了身轻便的衣服,独自出门散步。
公园里果然秋意正浓,银杏金黄,枫叶如火,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清新凉爽,让人心旷神怡。
她沿着湖边的步道慢慢走着,看着湖面上游弋的天鹅和嬉戏的孩子,心情是从未有过的放松和平静。这段时间的纠结和挣扎,仿佛都被这温暖的阳光和宁静的景色涤荡干净了。
走累了,她在湖边的长椅上坐下,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她旁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苏棠下意识地转头,然后,愣住了。
是林深。
他今天穿得非常休闲。一件浅灰色的羊绒开衫,里面是简单的白色t恤,下身是深色的休闲裤和一双运动鞋。头发没有像平时那样梳得一丝不苟,有些随意地搭在额前,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时年轻了好几岁,也少了许多凌厉的气势,多了几分……邻家哥哥般的温和儒雅。
他似乎也是来散步的,手里还拿着一杯热咖啡。
看到苏棠惊讶的眼神,他神色自若地晃了晃手里的咖啡杯:“好巧。”
巧?苏棠心里一百个不信。这个公园虽然不小,但能“巧”到坐在同一张长椅上?
可她并没有拆穿,只是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几分。“林助理……你也来散步?”
“嗯,今天天气不错。”林深喝了一口咖啡,目光也投向湖面,“没想到能碰到你。”
他的语气自然得仿佛真的只是偶遇。苏棠看着他线条分明的侧脸,在阳光下镀着一层柔和的光晕,心里那股怪异的感觉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和……一丝隐秘的欣喜。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坐在长椅上,谁也没有说话,只是享受着午后温暖的阳光和宁静的时光。
微风拂过,带来湖水的湿气和草木的清香,也吹动了苏棠额前的碎发。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拂。
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比她更快地,轻轻替她将那一缕不听话的发丝别到了耳后。
指尖擦过她耳廓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酥麻的战栗。
苏棠身体一僵,猛地转头看他。
林深已经收回了手,神色依旧平静,仿佛刚才那个亲昵的动作再自然不过。他只是看着她,目光在她微微泛红的耳尖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
“头发乱了。”他解释,声音低沉温和。
“……谢谢。”苏棠低下头,脸颊发烫,心却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痒痒的,又带着莫名的悸动。
他没有再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远方。可刚才那个小小的接触,却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苏棠心里漾开了一圈圈涟漪。
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又近了一点点。
又坐了一会儿,林深忽然开口:“饿不饿?听说公园西门有家卖糖炒栗子的,味道很正宗。”
他的提议那么自然,像是情侣间最普通的约会安排。
苏棠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好啊。”
两人起身,沿着林荫道,慢慢往西门走去。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他们身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步调不疾不徐,肩膀偶尔会轻轻碰到一起,又很快分开。
谁也没有再提起工作,没有提起那些沉重的现实和差距。只是像最普通的朋友,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比如哪棵银杏树最黄,湖里的天鹅有没有名字,糖炒栗子是刚出锅的好吃还是放凉了更香。
气氛轻松而愉悦。
到了西门,果然有个老爷爷推着小车在卖糖炒栗子,油亮的栗子在黑色的砂石里翻滚,散发出诱人的甜香。
林深买了一大包,用纸袋装着,还细心地问老板多要了两个小袋子。他将其中一个装满栗子的小袋子递给苏棠,自己拿着另一个,很自然地开始剥。
他的手指修长干净,剥栗子的动作却有些笨拙,看得出并不常做这种事。但他剥得很认真,很仔细,将金黄的栗子肉完整地取出来,然后……很自然地,放进了苏棠手里那个装栗子的小袋子中。
苏棠愣愣地看着他一系列的动作,看着他低垂的、专注的眉眼,看着他因为用力而微微抿起的唇,看着他指尖沾上的一点栗子壳的碎屑……
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酸软软,胀得发疼。
他那样一个人,高高在上,杀伐果断,此刻却坐在这里,笨拙而认真地,给她剥着糖炒栗子。
这个画面,比任何甜言蜜语,任何昂贵礼物,都更直接、更猛烈地,击中了苏棠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她忽然觉得,那些所谓的门第差距,现实阻碍,在他此刻这份笨拙而真挚的温柔面前,好像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林深剥了几颗,发现苏棠一直没动,只是愣愣地看着自己,不由得抬头看她:“怎么了?不喜欢吃?”
苏棠猛地回过神,慌忙摇头:“没有……很喜欢。”
她拿起一颗他剥好的栗子,放进嘴里。栗子肉温热香甜,入口即化,一直甜到了心里。
她看着他,看着他眼中映出的、自己有些呆傻的样子,忽然就笑了。不是礼貌的微笑,也不是矜持的浅笑,而是发自内心的、带着点羞涩和欢喜的笑容。
阳光正好,落在她弯起的眼角眉梢,照亮了她眼底细碎的光。
林深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剥栗子的动作顿住了。他定定地看着她,眼神深得像不见底的古潭,里面有什么汹涌的情绪在无声地翻腾。
良久,他才极低地、近乎叹息般地,说了一句:
“你笑起来……很好看。”
他的声音很轻,被风吹散,却清晰地钻进了苏棠的耳朵里。
她的脸更红了,心跳也乱了节奏,却不再像以前那样惊慌失措地想要逃开。她只是微微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吃着栗子,嘴角的弧度却怎么也压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