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雨中一别,林深抛下的那些话语,像一颗颗烧红的石子,日夜灼烫着苏棠的心。她失眠得更厉害了,眼底的青色浓得化不开,工作时常走神,连陈宇约她吃饭,她都几次没回信息。
她像只被逼到角落的困兽,茫然四顾,却找不到任何出路。
往前走,是林深那个深不可测、充满未知与危险的世界。她怕自己承受不起那份沉重的“好”,更怕自己终有一日,会在他强大而霸道的情感里,迷失自我,万劫不复。
往后退,是陈宇代表的安稳平淡,或许还有傅总赞许的眼光和世俗的认可。可那条路,如今在她看来,却苍白得像一张纸,激不起心底半点涟漪。
她知道自己完了。林深像一道惊雷,彻底劈开了她原本平静的生活。见过雷霆万钧、电光石火之后,又怎能再安于细雨微风?
她开始不自觉地搜集关于林深的、任何一点微小的信息。
从公司内部论坛隐晦的只言片语,从资深同事闲聊时的零星提及,甚至从财经新闻里偶尔出现的、关于傅氏集团和他名字的关联报道。她试图拼凑出他模糊的轮廓——傅怀瑾最锋利的刀,手段凌厉,背景成谜,不近女色,却偏偏对她……
这个认知让她心惊肉跳,又忍不住隐秘地欢喜。
她变得异常敏感。林深偶尔经过市场部区域,哪怕只是远远一个背影,也能让她心跳漏掉几拍。他办公室的灯光亮到深夜,她会忍不住猜测他是不是又在处理那些她无法理解的“麻烦”。甚至茶水间里他常用的那个牌子的咖啡豆换了,她都能察觉到,然后下意识地,给自己也冲了一杯,尽管她并不喜欢那种过于醇苦的味道。
这种单方面的、无声的牵念和窥探,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越收越紧。
而林深,似乎进入了某种“静默期”。他不再找她,不再有工作之外的任何联系,甚至在公司里,连目光的交汇都变得稀少。他像是彻底退回了“林特助”那个冰冷而遥远的位置。
可苏棠能感觉到,那种无形的“关注”和“保护”,并未消失,反而以一种更隐秘、更无处不在的方式存在着。
她桌上偶尔会出现一小盒包装精致的进口胃药,正是她前段时间不舒服时随口跟同事提过的那种。她常去的楼下咖啡厅,最近推出了几款新的甜点,恰好都是她偏爱的口味。甚至她那个用了很久、杯身有道裂痕的浅蓝色马克杯,某天早上她发现,杯身被换成了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崭新杯子,裂痕不见了,只是杯底多了一个手写的、极小的字母“S”。
没有人承认是谁做的。仿佛这一切,都是田螺姑娘的馈赠。
苏棠握着那个崭新的杯子,指尖抚过杯底那个小小的“S”,心潮翻涌。她知道是谁。只有他,才会用这种既霸道又细腻、既明显又让人抓不住把柄的方式,宣示着他的存在和主权。
她感到一种被全然掌控、却又被精心呵护的矛盾战栗。他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温柔而严密地笼罩其中,让她无所遁形,也让她……渐渐生出一种畸形的依赖感。
原来被人这样放在心上、事无巨细地惦念着,是这种感觉。危险,却又令人沉溺。
就在她心乱如麻、进退维谷之际,一件突如其来的“小事”,打破了僵局。
公司一年一度的年会筹备工作启动了。市场部照例要负责一部分节目和游戏环节的策划。总监把任务交给了苏棠和一个叫李薇的资深同事。
李薇比苏棠大几岁,业务能力不错,但心眼小,爱掐尖,平时就对苏棠这种“突然受器重”的新人有些看不过眼。这次合作,她仗着资历,把大部分繁琐的沟通协调工作都推给了苏棠,自己只揽了轻松的创意部分。
苏棠不想刚回来工作就闹不愉快,默默忍了,每天加班加点地联系各部门,确认流程,协调资源,忙得焦头烂额。
偏偏在年会前三天,李薇负责设计的一个互动游戏环节出了大问题。她为了标新立异,设计了一个需要用到特殊灯光和音效的环节,却没提前跟技术部门充分沟通。技术部查看后,直接否决,说现有设备无法支持,临时改造时间也来不及。
李薇一下子慌了神。游戏环节是年会流程单上早就报备给总裁办的,临时取消或者换一个过于简单的,都会显得市场部办事不力,尤其是在傅总和林特助面前。
她不敢担责任,眼珠一转,就把锅甩给了苏棠。
“苏棠,这个环节当时你也参与讨论了,怎么没提醒我跟技术部确认?”李薇在部门会议上,当着总监的面,语气焦急又带着指责,“现在怎么办?眼看就要彩排了!”
苏棠愣了一下,随即一股火气冲上头顶。她明明提醒过李薇要提前跟所有相关部门确认,是李薇自己嫌麻烦,说“走个形式就行”。现在出了事,倒打一耙?
“李姐,我提醒过你的,邮件记录都还在。”苏棠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邮件是邮件,这种重要的事情怎么能只发个邮件就算了?你应该当面跟我再确认一遍啊!”李薇提高了声调,眼圈都急红了,一副受害者的模样,“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关键是解决问题!苏棠,你平时不是挺有办法的吗?跟总裁办那边关系也不错,要不……你去找林特助说说?看看能不能通融一下,或者帮我们想想办法?”
这话一出,会议室里其他同事的目光都微妙地落在了苏棠身上。谁不知道林特助最近对苏棠“格外关照”?李薇这是明摆着把烫手山芋往苏棠身上扔,还顺便暗戳戳地挑明了那层关系。
苏棠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又气又羞。她想反驳,可看着李薇那张泫然欲泣的脸和总监紧皱的眉头,知道现在争论谁对谁错毫无意义。当务之急,确实是解决问题。
“我……”她咬了咬牙,“我去试试。”
总监叹了口气,挥挥手:“赶紧去吧,好好跟林特助说明情况,看有没有补救的办法。”
苏棠硬着头皮,走向总裁办。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心慌得厉害。她最不想的,就是在这种时候,因为工作上的疏漏去找林深。那会让她觉得自己很没用,辜负了他的“另眼相看”。
走到林深办公室门口,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抬手敲了敲门。
“进。”里面传来他低沉平稳的声音。
苏棠推门进去。林深正坐在办公桌后,对着电脑屏幕,手指快速敲击着键盘。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衬衫,没打领带,领口微敞,侧脸线条在屏幕光线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清晰冷峻。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是她,眼神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林助理。”苏棠走到办公桌前,声音有些干涩,“打扰您了。是……是关于年会的事情。”
林深停下敲击键盘的动作,身体往后靠了靠,目光落在她脸上,将她眼底的焦灼、尴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尽收眼底。
“坐下说。”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苏棠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不自觉地绞在一起。她把事情原委简单说了一遍,略过了李薇甩锅的细节,只说是沟通上出了疏漏。
林深安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等她说完,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所以,你的意思是,需要技术部临时支持,或者,更换一个不需要特殊设备的游戏环节?”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却让苏棠更加紧张。
“是……是的。”她低下头,不敢看他,“给林助理添麻烦了,对不起。”
林深没说话,只是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技术部总监的号码。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询问解决方案。
电话那头似乎有些为难。林深听着,眉头微微蹙起,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苏棠的心也跟着他的手指,一下下地揪紧。
过了一会儿,林深挂了电话,看向她:“技术部那边确实有困难,现有设备改造来不及。备用方案倒是有几个,但效果会打折扣。”
苏棠的心沉了下去。果然……还是不行吗?
林深看着她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和微微咬住的下唇,眼神深了深。
“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淡,“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苏棠猛地抬起头,眼中燃起一丝希望。
“我认识一家专业的活动设备租赁公司,他们的设备应该能满足你们的需求。”林深说,“我可以让他们马上调货,今晚进场安装调试,应该来得及。”
峰回路转!苏棠眼睛一下子亮了:“真的吗?那太好了!谢谢林助理!”
“先别急着谢。”林深看着她瞬间亮起来的脸,语气没什么波澜,“设备租赁和人工费用不低,这笔预算,你们市场部事先没有申报。”
苏棠的心又提了起来。预算……这确实是个问题。临时增加这么大一笔开支,总监那边恐怕……
“这样吧,”林深看着她为难的样子,缓缓说道,“这笔费用,先从总裁办的特别经费里出。就当是……支持你们部门工作。”
苏棠愣住了。从总裁办出?这……这合适吗?
“林助理,这……这怎么好意思……”她连忙说。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林深打断她,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意味,“年会是为整个公司办的,出了问题,及时补救是应该的。不过……”
他顿了顿,目光直直地看着她,眼神变得深邃而专注:“苏棠,这次的事情,暴露了你们在工作流程和责任心上的问题。我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的语气并不严厉,甚至可以说是平和的,但话里的分量,却让苏棠心头一凛。她知道,他这话不仅仅是说给她听的,更是说给整个市场部,尤其是那个甩锅的李薇听的。他在用他的方式,为她撑腰,也在敲打某些人。
一股混合着感激、愧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涌上苏棠心头。她看着他,看着他平静却深邃的眼眸,鼻子忽然有些发酸。
他总是这样。在她最无助的时候,用最直接有效的方式,替她解决问题,挡去风雨。哪怕这件事,严格来说,并不完全是她的责任。
“我知道了,林助理。”她用力点头,声音有些哽咽,“谢谢您。我保证,不会有下次。”
林深看着她泛红的眼圈和诚恳的表情,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柔和。他拿起笔,在一张便签纸上快速写下一个名字和电话号码,推到她面前。
“联系这个人,他会安排一切。具体细节,你直接跟他沟通。”
苏棠拿起那张便签,上面是他苍劲有力的字迹。“谢谢林助理。”她再次道谢,站起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时,林深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苏棠,记住,你是我的下属。我不希望看到我的下属,被一些无谓的人和事,弄得灰头土脸。”
苏棠脚步一顿,握着门把手的手指微微收紧。她没有回头,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关上,隔绝了里面那个男人强大而令人心安的气息。
苏棠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手里紧紧攥着那张还带着他指尖余温的便签,心潮澎湃,久久无法平静。
他最后那句话,看似平常的维护,却带着强烈的占有意味和宣示。
“你是我的下属。”
简单的五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却仿佛被赋予了不一样的重量。
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再也无法逃避了。无论前方是深渊还是坦途,这个男人,已经用他无可抗拒的方式,将她牢牢地,划入了他的领地。
而她,似乎也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放弃了抵抗的念头。
心底那根被他系上的红绳,仿佛在这一刻,被轻轻收紧了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