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办公室那句意有所指的“别让自己后悔”,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苏棠心里激起了更大、更难以平复的涟漪。
她躲回自己的工位,心还在砰砰乱跳,指尖冰凉。他是什么意思?是警告她离陈宇远点?还是……别的什么?
那句“有些事情,想清楚了再做决定”,反复在她耳边回响。他要她想清楚什么?决定什么?
她隐隐约约感觉到,林深似乎不想再维持那种暧昧不明的“上司下属”关系了。他在用一种更直接、也更让她不安的方式,划下界限,表明态度。
这让她既感到一丝隐秘的、被强势在意的悸动,又伴随着更深的惶恐。她像是站在悬崖边,前面是他深不见底、充满未知吸引力的世界,后退一步,则是她熟悉的、安全却也平淡的现实。
她不知道该怎么选。
接下来的几天,苏棠几乎是躲着林深走。能不见面就不见面,必须沟通的工作,她尽量用邮件。她甚至开始认真考虑陈宇的再次邀约,仿佛只要和别人“正常”地交往,就能证明自己并没有陷入那段不切实际的关系里。
可陈宇约她吃饭,她借口加班;约她看电影,她说累了想休息。她像个蹩脚的演员,拙劣地掩饰着内心的兵荒马乱。
林深把她的逃避看在眼里,却不急不躁。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刻意制造“偶遇”或者用工作把她叫到办公室。他甚至减少了出现在市场部附近的频率。整个人显得比之前更加深沉、忙碌,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也更加明显。
秘书处的小姑娘私下议论,说林助理最近气压低得吓人,进去送文件大气都不敢喘。
苏棠偶尔从茶水间或走廊远远看到他,他总是行色匆匆,眉头微锁,侧脸线条紧绷,眼底有着淡淡的青影,像是没休息好。他经过时,带来一阵微凉的风和清冽的气息,却连一个眼神都未曾分给她。
这种刻意的、近乎冷漠的忽视,非但没有让苏棠感到轻松,反而让她心里空落落的,像缺了一块什么。她甚至会不自觉地、在他可能经过的时间段,竖起耳朵留意走廊的动静,或者在他离开后,盯着他消失的方向发呆。
她觉得自己真是疯了。他靠近时,她害怕想逃;他疏远了,她又忍不住失落。
她不知道的是,林深的“疏远”,并非放弃,而是另一种形式的“步步为营”。
他在等。等她习惯了他的“不存在”,等她心里那点因为他的“冷落”而产生的失落和不适应,慢慢发酵,变成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惦念。
同时,他也在用另一种方式,渗透进她的生活。
他开始通过秘书处,给整个市场部“改善福利”。今天说是傅总体恤大家年底辛苦,给部门增拨了一笔活动经费,让大家多组织团建,放松心情。明天又说联系了合作的健身中心,给市场部员工争取了一批优惠券,鼓励大家锻炼身体。
这些福利,市场部人人有份,苏棠自然也不例外。她拿着健身券,看着同事们兴高采烈地讨论去哪吃饭、去哪锻炼,心里却清楚,这多半又是林深的手笔。他总是这样,把对她的“特殊照顾”,隐藏在集体的“雨露均沾”之下,让她无法拒绝,也无法声张。
更让她心绪不宁的是,她发现自己租住的小区附近,最近治安好像好了很多。以前晚上回家,偶尔会遇到些醉汉或者可疑的人,她总是提心吊胆。可最近,路灯好像更亮了,巡逻的保安似乎也勤快了不少,甚至连楼下那家总开到很晚、有些吵闹的烧烤摊,都悄无声息地搬走了。
一次周末晚上,她加班回家有点晚,在小区门口看到一个穿着保安制服、但身材格外高大挺拔、气质冷硬的男人,正和门卫说着什么。那男人侧脸轮廓分明,眉宇间带着一股寻常保安没有的凌厉。看到她进来,那男人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她,随即移开,继续和门卫低声交谈。
苏棠心里咯噔一下。那个男人……看着就不像普通保安。她几乎是跑着回了家,锁好门,心还在怦怦跳。
她想起林深那双深邃难测的眼睛,想起他处理“麻烦”时冰冷的语气。一个可怕的念头冒出来:她家附近治安的“改善”,会不会也是他……
她不敢深想下去。那种被无声无息地、全方位地“保护”乃至“监控”起来的感觉,让她脊背发凉。
可她无法去质问。没有任何证据。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
这种明明感觉到他的存在和影响力无处不在,却又抓不住任何实据,甚至无法言说的状态,让她备受煎熬。
转折发生在一个周三的下午。
苏棠被总监叫去,说有个临时的重要客户接待任务,原本负责的同事突然急性肠胃炎住院了,需要她顶上。
“客户是南方来的,口味清淡,喜欢苏浙菜。晚上安排在‘烟雨楼’,规格很高,你注意着装和礼仪,主要是做好服务和记录。”总监交代道,“对方是傅总很看重的合作伙伴,千万别出岔子。”
苏棠心里打鼓。她很少参与这种高层客户接待,尤其是“烟雨楼”那种地方,一听就知道消费不菲,规矩也多。但总监指派了,她不能推脱,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下午,她特意回家换了身相对正式得体的杏色套装裙,化了淡妆,把头发盘起。看着镜子里有些陌生的、带着职业气息的自己,她深吸一口气,给自己打气:就当是普通的工作应酬,做好分内事就行。
晚上七点,她准时来到“烟雨楼”。这是一家隐匿在市中心园林里的高端私房菜馆,白墙黛瓦,小桥流水,环境清幽雅致到了极点。服务员引着她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一个名为“听雨轩”的包间。
推开厚重的雕花木门,里面已经坐了几个人。主位上是一位五十来岁、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应该就是今晚的主宾王总。旁边作陪的,是市场部总监和另外两位高管。
而坐在王总右手边,正微微侧身与王总低声交谈的,赫然是林深。
他今天穿了一套深灰色的西装,没打领带,里面是件浅灰色的衬衫,领口松着,姿态比平时在办公室略显放松,但那份从容不迫的气度和隐隐的压迫感,依旧存在。昏黄的古董宫灯灯光下,他侧脸的线条显得格外深邃英俊。
看到苏棠进来,林深的目光很自然地扫过来,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平静无波,就像看一个普通的下属,随即又转回去,继续和王总说话。
苏棠的心却猛地一跳。她没想到林深也会在。总监明明没说……
她定了定神,走到总监旁边空着的位置坐下,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自若。
饭局开始。菜品一道道上来,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王总很健谈,从行业趋势聊到风土人情。林深话不多,但每次开口,都切中要害,言简意赅,引得王总频频点头,气氛融洽。
苏棠的任务主要是添茶倒水,适时接话,记录一些要点。她做得很认真,也很紧张,生怕出错。
席间,王总忽然把话题转向她,笑呵呵地问:“这位小姑娘是市场部的新人?看着很伶俐。”
苏棠连忙放下手里的公筷,礼貌地回答:“王总您好,我是市场部的苏棠,入职两年了。”
“两年?那不算新人了。”王总点点头,目光在林深和她之间转了转,像是随口打趣,“林特助手下真是人才济济,连市场部都有这么得力的干将。”
林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神色淡然:“苏棠工作确实认真细致。”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算是很高的评价了。苏棠脸微微一热,低声道:“林助理过奖了。”
王总哈哈一笑,没再深究。
饭局后半段,王总和总监几人聊起了高尔夫,兴致颇高。苏棠悄悄松了口气,总算不用那么紧绷了。
她小口吃着面前的一道清蒸鲥鱼,鱼肉鲜嫩,入口即化。可她心思却不在这上面,眼角余光总忍不住往林深那边瞟。
他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只是偶尔喝口茶。他微微侧着头,听王总说话,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杯壁上轻轻摩挲,姿态优雅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灯光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小片阴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寂寥。
苏棠心里某个地方,微微揪了一下。
就在这时,服务员端上来一道甜点,是精致的杏仁豆腐,装在青瓷小碗里。服务员依次摆放,轮到苏棠时,不知怎么手一滑,那小碗没放稳,眼看就要倾倒,里面乳白色的汁水就要泼到苏棠浅色的裙子上。
苏棠低呼一声,下意识往后躲。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比她反应更快地伸过来,稳稳地扶住了那只即将倾倒的青瓷碗。乳白的汁水晃了晃,溅出几滴,落在了那只手的虎口和手腕上。
是林深。
他不知何时已经倾身过来,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扶稳了碗,他收回手,接过服务员慌忙递过来的热毛巾,随意擦了擦手背和手腕上的汁水。动作从容,仿佛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小心点。”他对服务员说,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对不起对不起!”服务员连声道歉。
苏棠惊魂未定,看着林深被溅湿的手背,那里还沾着一点黏腻的汁水。她下意识地拿起自己面前干净的湿巾,递了过去。
“林助理,您的手……”
林深看了她一眼,没接湿巾,只是把自己手里用过的热毛巾放到一边,然后很自然地,就着她的手,用她递过来的湿巾,擦了擦手背和手腕。
他的手指修长干净,骨节分明,手背皮肤很白,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苏棠的指尖捏着湿巾的另一端,能感觉到他手指擦过湿巾时微微的力道,还有他指尖传递过来的、温热的体温。
这个动作极其自然,却又透着说不出的亲密。仿佛两人之间,早已熟悉到可以共用一张湿巾。
苏棠的脸腾地烧了起来,心脏狂跳,手僵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林深擦干净手,把用过的湿巾轻轻放回她面前的骨碟里。他抬眼,目光落在她泛着红晕的脸颊和微微颤动的睫毛上,眼神深了深,但很快移开。
“谢谢。”他低声道,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
“……不客气。”苏棠的声音细如蚊蚋,赶紧收回手,低下头,假装专注于面前的杏仁豆腐,耳根却红得发烫。
饭局的后半段,她再也没敢抬头。可手背上,仿佛还残留着刚才他手指擦过湿巾时,那若有若无的触感。还有他靠近时,身上那股清冽好闻的气息,混合着一点极淡的酒香和烟草味,萦绕在她鼻尖,久久不散。
她心乱如麻。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若即若离的是他,出手维护的是他,做出这种暧昧小动作的也是他。
他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布下天罗地网,却不急于收网,只是耐心地、一步步地,将她逼入无处可逃的境地。
而她这只懵懂的小兽,明明感觉到了危险,却又不由自主地,被猎人那强大而迷人的气息所吸引,步步深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