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总的警告,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苏棠心头。她开始更加刻意地约束自己的言行,努力将林深放回“林助理”那个纯粹的工作身份上。
她不再期待在茶水间或走廊的“偶遇”,甚至有意错开他可能出现的时间。工作上的沟通,除非必要,绝不多说一句闲话。他偶尔投来的目光,她也尽量装作没看见,或者立刻移开视线,假装专注于手头的事情。
她甚至开始重新考虑陈宇的邀约。
陈宇并未因为之前的几次婉拒而放弃,依旧隔三差五地发来问候,约她吃饭看电影。苏棠知道,从世俗的眼光看,陈宇无疑是个更“安全”、更“合适”的选择。与他发展,符合所有人的期待,也能让她那颗不安分的心,彻底回归“正轨”。
所以当陈宇又一次约她周末看电影时,她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好啊。”她对着手机,轻声说。
挂断电话,她心里却没有预想中的轻松,反而空落落的,像缺了一块。
周末的电影约会乏善可陈。陈宇选了一部最近口碑不错的爱情片,剧情温馨甜蜜。他准备了爆米花和饮料,座位也是精心挑选的中间位置。观影过程中,他很绅士,没有动手动脚,只是偶尔会小声评论一两句剧情,或者侧过头,对她笑一笑。
苏棠捧着爆米花桶,机械地往嘴里塞着,眼睛盯着大银幕,心思却全然不在上面。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她脑子里想的却是另一个男人。
想起他坐在车里闭目养神时疲惫的侧脸,想起他握住她手时掌心的温度,想起他指尖擦过她眼角时那一点微凉的温柔,想起他看着她时,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藏着千言万语的眼睛。
和陈宇在一起,她可以很放松,很自在,不用担心说错话,不用担心做错事,不用担心自己的世界会被颠覆。可偏偏,少了那份让她心悸的、无法言说的牵引和悸动。
电影散场,陈宇送她回家。在她家楼下,陈宇鼓起勇气,试探着问:“苏棠,你觉得……我们这样相处,感觉怎么样?”
路灯昏黄的光线下,陈宇的表情认真而期待。
苏棠看着他,看着他镜片后温和的眼睛,看着他脸上清晰的、属于青年人的真诚。她知道,如果此刻点一下头,说一句“挺好的”,或许一段安稳平顺的感情就会就此开始。
可话到了嘴边,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含糊地说:“陈宇,你很好……但我最近家里事情多,工作也忙,可能……还没想好。”
陈宇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善解人意地笑了笑:“没关系,我明白。你刚经历这些事,是需要时间。我不着急,我们可以慢慢来。”
他的体谅让苏棠心里涌起一阵愧疚。“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陈宇摆摆手,“早点休息,周一见。”
看着陈宇转身离开的背影,苏棠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她知道自己这样很自私,给了人希望又暧昧不清。可她真的没办法,在另一个人身影还牢牢占据心房的时候,去开始另一段感情。
林深是在周一上班时,得知苏棠周末和陈宇出去看电影的。
消息是秘书处一个刚来不久、和陈宇有些私交的小姑娘,在茶水间闲聊时不小心说漏嘴的。当时林深正好在隔壁小会议室跟人谈事,隔音不太好,断断续续的话语飘了进来。
“……陈宇可高兴了,说苏棠终于答应跟他约会了,周末看了电影,感觉有戏……”
后面的话,林深没听清,或者说,没必要再听了。
他坐在会议室里,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指尖骤然收紧,纸张边缘被他捏得皱起。对面正在汇报的下属见他脸色突然阴沉下去,声音不由得顿住,小心翼翼地问:“林助理,是……是哪里有问题吗?”
林深猛地回过神,松开手指,将那份皱了的文件扔回桌上。他抬起眼,眼神冷得像淬了冰,声音却异常平稳:“没事,继续。”
下属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不敢多问,赶紧接着汇报。
接下来的会议,林深看似在听,实则一个字也没进脑子。他满脑子都是那句话——“苏棠终于答应跟他约会了”。
约会?看电影?感觉有戏?
一股混合着暴怒、嫉妒和失望的冰冷情绪,像毒蛇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以为经过父亲生病那件事,他们之间总算有了一点进展。他看到了她的脆弱,给予了保护,她也流露出了依赖。他以为,那道心墙至少裂开了一道缝隙。
可转眼,她就和别的男人去看电影,约会,感觉“有戏”?
那他算什么?她遇到困难时随手可用的工具?闲暇时打发时间的备选?
巨大的落差和被背叛般的刺痛感,让他心底那股一直被理智压抑着的、属于他黑暗世界的暴戾和掌控欲,几乎要破笼而出。
他想立刻冲到她面前,质问她。想用最直接的方式,让那个陈宇彻底从她身边消失。想把她牢牢锁在自己身边,让她眼里再也看不到别人。
可他终究还是忍住了。
傅总的话,苏棠那双带着防备的眼睛,还有他内心深处那一点残存的、不想彻底吓跑她的理智,像几根细线,勉强拽住了他即将失控的情绪。
他不能这么做。至少,不能再用她害怕的方式。
会议结束,林深回到自己办公室,反手锁上门。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蝼蚁般的人流车流,胸口剧烈起伏。他扯开领带,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试图呼吸,却觉得空气都带着针刺般的痛感。
良久,他拿出烟,点燃,狠狠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滚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头的烦闷。
他需要冷静。需要想一个办法。一个既能让她回到他视线中心,又不至于把她推得更远的办法。
周二下午,苏棠正在工位上整理一份会议纪要,内线电话响了。是林深秘书打来的,说林助理让她去他办公室一趟,关于她手上跟进的某个项目的预算细节需要核实。
苏棠心里咯噔一下。她手头的项目,预算部分早就核对清楚提交上去了,怎么突然又要核实?
怀着疑惑和一丝莫名的不安,她拿起笔记本和笔,走向总裁办。
敲开林深办公室的门,他正坐在办公桌后,面前摊着几份文件。他今天穿了件深蓝色的衬衫,没打领带,领口松着,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微微低着头,侧脸线条冷硬,眉头微蹙,似乎正在为什么事情烦心。
“林助理,您找我?”苏棠站在门口,轻声问。
林深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身上。他的眼神很深,像不见底的古潭,平静无波,却又透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他没说话,只是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
苏棠依言坐下,脊背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有些拘谨。
林深从一堆文件中抽出一份,推到她面前。“这个项目,第三季度的市场推广费用,明细这里有点问题。”他指着文件上一处用红笔圈出的地方,语气公事公办,“你解释一下。”
苏棠凑过去仔细看,那是她经手核对过的部分,她记得很清楚。“林助理,这里的数据是根据市场部提供的活动方案和报价单核算的,我都复核过,应该没有问题。”她说着,从自己带来的笔记本里翻出当时的底稿和附件,“您看,这是当时的原始单据。”
林深接过她递来的材料,却没看,只是拿在手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边缘。他的目光,却落在她脸上。
她今天把头发扎成了低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秀气的眉眼。因为凑过来看文件,两人距离拉近了一些,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皂角香气,混着一点极淡的护手霜甜味。她的睫毛很长,像两把小扇子,此刻正微微垂着,专注地看着他手里的文件,眉头也因为认真而微微蹙起。
她很紧张。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紧绷,和呼吸的轻微不稳。
“嗯,可能是我看错了。”林深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一些,随手将那份文件和她的底稿都放到一边。
苏棠愣了一下,抬头看他。就这么……完了?
林深身体往后靠了靠,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目光依旧锁着她。“最近工作怎么样?还顺手吗?”
话题转得太快,苏棠有些跟不上节奏。“还……还好。”
“听说你周末加班了?”林深又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闲聊。
苏棠心头一跳。她周末明明和陈宇出去了,哪来的加班?他是在试探她?还是随口一问?
“没有加班……”她斟酌着回答,“周末……有点私事。”
“私事?”林深挑了挑眉,眼神深了些,“约会?”
这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重锤一样敲在苏棠心上。她脸一热,下意识地否认:“不是……就是普通朋友一起吃个饭。”
“哦,普通朋友。”林深重复了一遍,语气听不出喜怒,“看来你朋友不少。”
苏棠抿紧了嘴唇,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她感觉林深今天有点怪,虽然语气和表情都很正常,但就是让她觉得……很有压力。那目光像是带着实质的重量,压得她几乎抬不起头。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只有中央空调出风口细微的嗡嗡声。
林深看着她微微低垂的头,看着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泛着自然粉色的唇瓣,看着她纤细白皙的脖颈,和因为坐姿而显得格外清晰的锁骨线条。
一股强烈的、想要将她拉过来、拥入怀中的冲动,再次汹涌而来。他想确认她的存在,想抹去别人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想让她眼里心里,都只剩下他一个人。
但他只是不动声色地,用指甲掐了掐自己的掌心,用疼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苏棠。”他叫她。
苏棠抬起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眸光里。那里面有她看不懂的暗流在涌动,让她心慌。
“工作固然重要,”林深缓缓开口,每个字都说得很慢,“但也要注意劳逸结合。别太累着自己。”
这话听起来是上司对下属再正常不过的关心。可苏棠却觉得,他话里有话。
“谢谢林助理关心,我会注意的。”她低声说。
林深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没事了,你去忙吧。”
苏棠如释重负,赶紧站起身:“好的,林助理。”
她转身,快步走向门口,手指碰到冰凉的门把手时,身后又传来林深的声音,比刚才更加低沉,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苏棠,记住,有些事情,想清楚了再做决定。别让自己后悔。”
苏棠握着门把的手猛地收紧,指尖泛白。她没敢回头,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拉开门,逃也似地离开了。
门关上,隔绝了里面那个让她心慌意乱的男人。
林深坐在宽大的椅子里,看着她仓皇离去的方向,眼神幽暗,像暴风雨前沉寂的海面。
他知道自己刚才的试探和敲打,可能又把她推远了一点。
但他忍不住。一想到她和别的男人约会,一想到她可能对别人露出笑容,一想到她可能会渐渐远离他的世界,他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啃噬着他的理智。
他已经退让了太多,迂回了太久。
或许,是时候让她更清楚地知道,他的心意,和他的……底线了。
平静的水面下,暗流已然汹涌。试探的涟漪,正一圈圈扩散,终将波及到彼此坚守的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