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接下了“听澜”工作室的offer。
薪资待遇确实比傅氏差了一截,工作内容也截然不同,从之前的数据分析和市场策划,转向了更具创意和人文情怀的品牌故事挖掘、活动策划,甚至需要参与一些文案撰写和视觉设计辅助工作。挑战不小,几乎是从头学起。
但苏棠却感到一种久违的、近乎新生的兴奋和动力。这里没有冰冷的数据丛林,没有复杂的办公室政治,也没有……那个让她时刻绷紧神经的男人。
安澜是一位极好的导师和领导。她专业、敏锐,又不乏女性的细腻和包容。她给苏棠足够的空间去尝试,去犯错,也总能在关键时刻给出精准的提点和温暖的鼓励。工作室的其他几位同事,年龄相仿,志趣相投,氛围轻松融洽,大家更像是为了共同理想而聚在一起的伙伴,而不是彼此竞争的对手。
苏棠像一块干涸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新的知识和技能。她加班加点地学习,研究“听澜”过往的成功案例,揣摩安澜的设计理念和叙事风格,尝试着自己去撰写策划案,去构思品牌故事。
虽然过程磕磕绊绊,时常感到力不从心,可每当一个想法得到安澜的认可,或者自己独立完成的一小部分工作被采纳时,那种发自内心的成就感和满足感,是在傅氏时从未体验过的。
她开始慢慢找回对自己的信心,也渐渐将傅氏那段夹杂着心动、惶恐与伤害的经历,小心翼翼地锁进记忆深处的角落。不再刻意回避,但也不再允许它轻易地打扰自己新生的平静。
只是,有些习惯,像是刻进了骨子里,不经意间就会流露出来。
比如,她会在深夜加班时,下意识地看向门口,仿佛在期待某个身影的出现,然后才恍然惊觉,这里不是傅氏,也没有那个会命令她“立刻下班”的人。
又比如,看到安澜偶尔因为某个项目瓶颈而眉头紧锁、揉着太阳穴时,她会下意识地想,如果是他,会怎么解决?然后赶紧甩甩头,把这个不合时宜的念头赶走。
更让她心绪难平的是,她开始越来越多地从各种渠道,听到关于傅氏、关于林深的消息。
财经新闻里,傅氏集团在他的辅佐下,又完成了几笔漂亮的并购案,股价一路攀升。行业论坛上,他冷静犀利、杀伐果断的作风,被奉为典范。甚至有一次,她在咖啡馆等人,邻座几个白领模样的女孩,正兴奋地议论着不久前一场高端商业酒会上,林深如何风度翩翩、谈笑间轻松化解对手攻势的“传奇事迹”。
“……天哪,你们是没看见,林特助当时那个气场!简直帅裂苍穹!可惜就是太冷了,生人勿近的样子,连上去搭讪都不敢……”
“是啊是啊,听说他现在比以前更拼了,简直是工作狂魔。不过倒是没听说他身边有什么女人,啧,这种极品钻石王老五,也不知道最后会便宜了谁……”
女孩们压低的笑声和充满遐想的议论,像细小的针尖,轻轻刺着苏棠的耳膜。她低着头,搅拌着杯子里早已冷掉的咖啡,指尖微微发凉。
他还是那样。高高在上,光芒万丈,是无数人仰望和议论的焦点。而她,已经彻底退出了那个世界,成为了他波澜壮阔人生中,一个微不足道、或许早已被遗忘的插曲。
这个认知,让她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释然,有怅惘,也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细微的刺痛。
她以为时间已经将一切冲淡,却原来,有些印记,只是被暂时覆盖,并未真正消失。
这天,苏棠正在工作室里修改一份给某个非遗传承项目的品牌故事提案。这是“听澜”近期接的一个颇有意义的公益项目,苏棠投入了极大的热情。
安澜走过来,将一份文件放在她桌上:“苏棠,看看这个。傅氏集团旗下有个慈善基金会,最近在征集关于传统文化保护与创新方面的合作方案。我觉得,和我们手头这个非遗项目,理念上有很多契合点。要不要……试试看?”
傅氏?
苏棠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抬起头,看向安澜。
安澜神色如常,目光清澈坦荡:“我知道你之前是从傅氏出来的。但这个机会确实不错,他们的基金会资源丰厚,影响力大,如果能合作成功,对我们工作室,对这个非遗项目,都是双赢。当然,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我们可以放弃。”
苏棠看着安澜真诚的眼睛,又看了看桌上那份印着傅氏集团logo的征集函,心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激烈拉扯。
一个声音在尖叫:远离!不要再和那个名字,那个世界,有任何瓜葛!你忘了当初是怎么狼狈离开的吗?
另一个声音却在冷静地分析:这只是工作。一个很好的机会。可以帮你热爱的项目获得更多资源。安澜说得对,双赢。你不能因为个人情绪,就放弃可能对工作室、对项目有益的机会。
而且……内心深处,似乎还有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在隐隐地、带着一丝卑劣的期待:或许……可以借此,远远地,再看一眼……那个已经与她无关的世界,和那个……人?
这个念头让她瞬间感到羞愧和慌乱,赶紧压了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安澜姐,我看看资料。如果……如果我觉得可以,我会尽力。”
安澜点点头,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有压力。我相信你的专业判断。”
安澜离开后,苏棠对着那份征集函,发了很久的呆。纸张上熟悉的集团标志,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将她瞬间拉回到那个充斥着玻璃幕墙、冰冷数据和他身上清冽气息的过往。
她最终还是打开了文件,强迫自己以最专业、最冷静的态度,去研读合作要求,分析契合点。
接下来的几天,她几乎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这份合作方案的撰写中。她查阅了大量傅氏基金会过往的项目资料,研究他们的偏好和风格,试图将“听澜”的理念和那个非遗项目,以最完美的方式融合进去。
她写得异常认真,甚至有些……用力过猛。仿佛不仅仅是在完成一份工作提案,更像是在向谁证明着什么,或者……弥补着什么。
一周后,方案初稿完成。安澜看后,大加赞赏:“苏棠,写得非常好!角度独特,立意深刻,执行细节也考虑得很周全。我看,很有希望。”
苏棠勉强笑了笑,心里却并没有太多喜悦,反而有些空落落的。当那份凝聚了她心血、也夹杂着她复杂心绪的方案发送出去后,她感到的不是如释重负,而是一种更加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不安。
她像是在平静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石子。明知可能会搅动沉积的泥沙,却还是忍不住,想看看会泛起怎样的涟漪。
而此时的傅氏集团总裁办,林深正听着助理汇报近期需要他过目的重要事项。
“……另外,基金会那边关于传统文化保护方向的合作方案征集,截止日期快到了。初步筛选了几份不错的,需要您最后定夺。”助理将一份文件夹放在他桌上。
林深揉了揉眉心,连日来的高强度工作让他眼底布满血丝,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透着一股掩不住的疲惫和阴郁。
“放那儿吧。”他声音沙哑,没什么情绪。
助理应声退下。
林深并没有立刻去看那份文件。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试图缓解头部一阵阵的胀痛。可一闭上眼,那张苍白倔强、泪眼朦胧的脸,就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
她离开多久了?两个月?还是三个月?
时间模糊得没有概念,只有心底那片荒芜和空洞,日复一日地提醒着他,她真的走了。
他以为忙碌可以麻痹一切,可每当夜深人静,或者像现在这样,疲惫到极致的瞬间,那种尖锐的、名为“失去”的痛感,就会猝不及防地袭来,将他彻底吞没。
他拿起桌上的烟盒,却发现已经空了。烦躁地将空烟盒捏扁扔进垃圾桶,他最终还是伸手,拿起了那份助理刚放下的文件夹。
他需要做点别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哪怕只是几分钟。
他快速浏览着筛选出来的几份方案。大部分都中规中矩,符合基金会一贯的风格,但缺乏新意。直到翻到其中一份。
方案标题是《听澜·新生:基于非遗技艺的社区赋能与品牌化探索》。
听澜?
林深的指尖在纸页上微微一顿。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好像是个独立工作室?
他继续往下看。方案的结构清晰,逻辑严密,数据详实,但真正吸引他的,是字里行间透出的那种独特的气质——一种将商业逻辑与人文关怀巧妙结合的温度感,一种对传统技艺发自内心的尊重和珍视,还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干净而执着的笔触。
尤其是在阐述项目核心理念和情感联结的部分,文字细腻而富有感染力,像涓涓细流,却能直抵人心。
林深看得越来越慢,眉头渐渐蹙起。
这种行文风格,这种思考问题的角度,这种……隐藏在专业理性之下,不易察觉的温柔和坚持……
像极了……她。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他死寂的心湖里炸开,掀起滔天巨浪。
他猛地翻到方案最后一页,看向落款。
提案单位:听澜工作室。
主要联系人\/撰稿人:苏棠。
苏棠。
两个字,像两枚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烫进他早已冰封的心脏。
拿着文件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起来。
是她。
真的是她。
她去了“听澜”工作室?在做这样的项目?写出了这样……让人惊艳的方案?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震惊、狂喜、酸涩和剧烈心痛的情绪,像海啸一样冲击着他,让他几乎握不住手里的纸张。
他死死盯着那个名字,仿佛要透过薄薄的纸页,看到那个让他魂牵梦萦、又让他痛彻心扉的身影。
她离开了他,离开了傅氏,却似乎在另一个地方,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土壤,绽放出了不一样的、甚至更加动人的光彩。
这个认知,让他既感到一种近乎骄傲的悸动,又伴随着更深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楚和……悔恨。
如果当初,他能用另一种方式对她,如果他能给她真正想要的安心和平静,如果……
没有如果。
是他亲手将她推开,推到了如今这个,与他只有一纸之隔,却又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
他缓缓将那份方案合上,放在桌上最显眼的位置。然后,身体向后,深深陷进宽大的皮椅里,闭上了眼睛。
胸腔里,那颗早已麻木冰冷的心脏,因为这个名字的重新出现,而剧烈地、不受控制地搏动着,带来一阵阵尖锐的、近乎窒息的疼痛。
荒原依旧荒芜。
可那本以为早已熄灭的、名为“苏棠”的微光,却以这样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重新映入了他的眼帘。
那么近,又那么远。
近到只需他一个点头,这份方案就能通过,他们之间就可能再次产生交集。
远到……他知道,自己早已失去了,走向那缕微光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