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杯咖啡之后,苏棠有好几天没在公司见到林深。
行政部的小道消息传得飞快,说林助理跟着傅总去外地考察一个重要的并购项目了,要一周左右才能回来。
起初苏棠没觉得有什么。他出差是常事,以前也经常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人影。可这次不一样。
她发现自己总会不自觉地抬头,目光飘向总裁办那扇紧闭的玻璃门。茶水间煮咖啡时,会习惯性地多接一杯水,等手指碰到第二个杯子冰凉的瓷壁才猛地惊醒。晚上加班到很晚,收拾东西离开时,还是会下意识地往那个角落看一眼——灯当然是灭的,黑洞洞的,像缺了点什么。
心里头空落落的,像被谁挖走了一小块。
她觉得自己挺没出息的。明明人家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承诺,甚至连一句明确一点的表示都没有,自己倒先在这儿牵肠挂肚起来了。
可控制不住。
她会想起他挡在她身前抓住杯子的那只手,手背上贴着幼稚小熊创可贴的样子;会想起他喝咖啡时微微垂下的眼睫,在灯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会想起他低声说“早点回去休息”时,那看似平淡却莫名勾人的语气。
这些画面在她脑子里轮番上映,赶都赶不走。
工作上也出了点小麻烦。她跟进的一个数据报表,因为对接部门临时换了接口人,沟通起来磕磕绊绊,对方态度敷衍,拖了好几天也没给齐资料。苏棠急得上火,嘴角都起了个小泡。
要是林助理在就好了。这个念头突然冒出来,把她自己吓了一跳。
她甩甩头,把这点不该有的依赖感压下去。不能总想着靠别人,尤其是靠他。
可她没想到,三天后的下午,她正在工位上对着乱七八糟的数据头疼,内线电话突然响了。
是前台:“苏棠,有你的快递,需要本人签收。”
快递?她最近没买东西啊。苏棠疑惑地下楼,看到前台桌上放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纸箱,寄件人信息那栏是空白的。
她签了字,抱着箱子回到座位。拆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本专业书和行业报告,还有一个U盘。书都是她这个项目急需参考但一直没买到的版本,报告更是最新一期的内部资料,市面上根本找不到。U盘里则是整理得清清楚楚的数据模板和案例解析。
没有署名,没有字条。
苏棠心里咚咚直跳。她拿起最上面那本书,翻开扉页。书页很新,有淡淡的油墨味。在页脚不起眼的地方,她用指尖摸到一点极浅的、用铅笔写下的痕迹,对着光仔细看,是三个数字缩写,和一个字母“L”。
是林深名字的缩写和他名字里一个字的拼音首字母。
果然是他。
他人在外地,却知道她遇到了麻烦,还不动声色地给她送来了最需要的东西。这份细心和熨帖,像一股温热的暖流,瞬间包裹住她,把这几天的空落和焦躁都熨平了。
苏棠把脸埋进带着油墨香的书页里,偷偷地、长长地舒了口气。嘴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
她立刻按照资料里的模板重新整理数据,效率提高了不少。第二天再去跟那个难缠的接口人沟通时,她引用了报告里的权威数据和案例,说得有理有据,对方态度明显变了,答应尽快补齐资料。
问题迎刃而解。
苏棠心里那点甜,像化开的蜜糖,丝丝缕缕地渗到每个角落。她盯着那个U盘,看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抽屉最里面,和那把深蓝色的伞放在一起。
又过了两天,临下班时,她手机震了一下。
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简短的几个字:“资料有用吗?”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
苏棠的心脏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怦怦狂跳起来。她手指有些发抖,打字回复:“很有用,谢谢。麻烦你了。”
发出去后,她紧紧盯着屏幕,手心都冒了汗。
过了大概五分钟,手机才又震了一下。
“嗯。”
就一个字。
苏棠却对着这个“嗯”字,反复看了好几遍,好像能从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字里,读出他此刻的表情,他的语气。是在开会间隙抽空发的?还是刚刚结束应酬回到酒店?他累不累?
一堆问题在脑子里打转,她却一个字也不敢再多问。
她只是捧着手机,把那条只有几个字的短信来回看了又看,最后珍而重之地,把那个陌生号码存进了通讯录。联系人姓名那里,她犹豫了好久,打了“林助理”三个字,想了想,又删掉,换成“L”。一个简单的字母,却好像藏着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心事。
思念这种东西,一旦开了闸,就再也收不住。
苏棠开始留意他所在城市的天气。那边连着下了两天雨,她早上出门时,看着阴沉沉的天,就会想,他带伞了吗?那边气温降了,她裹紧外套时,会嘀咕,他衣服带够了吗?听说那边饮食偏辣,她吃午饭时,会走神,他胃不好,吃不吃得惯?
她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
更神经的是,她居然开始翻看一些以前从来不看的财经新闻和行业动态,试图从那些枯燥的文字和数字里,捕捉一点点他可能正在经历的行程的影子。看到某地有重要的行业峰会,她就会想,他是不是陪傅总去参加了?看到某个并购案的最新进展,她会猜测,这是不是他正在忙的项目?
这种单方面的、无声的牵挂,像春日疯长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爬满了她的心墙。她明明站在原地,一步未动,可心却好像已经跟着他,飞去了千里之外。
而千里之外的林深,日子也并不平静。
这次的项目比预想的更棘手,谈判桌上唇枪舌剑,酒桌上推杯换盏,连轴转了几天,饶是他精力过人,也感到一丝疲惫。
晚上回到酒店房间,通常已是深夜。他扯开领带,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靠在沙发里,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然后,手就会不由自主地摸向手机。
屏幕亮起,没有新消息。这是当然的。他并没有期待什么。
可手指却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点开了通讯录,滑到那个存为“苏棠”的名字上。只是看着,并不拨出去。
他想起离开公司前那天晚上,她端来的那杯咖啡。温度,口味,都恰到好处。她当时站在他桌边,微微仰着脸,眼睛亮亮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
画面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
他也想起傅总在飞机上看似随意的话:“阿深,送资料这种小事,让下面人去做就行了。”
他当时看着窗外翻涌的云海,语气平淡:“顺手而已,不麻烦。”
傅总没再说什么,只是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意味深长。
林深知道自己在玩火。他清楚地记得傅总的警告,记得自己应该划清的界限。可那天看到她被刁难后躲在楼梯间哭,看到她为了一点工作焦头烂额嘴角起泡的样子(他是从秘书处其他人闲聊中偶然听到的),他那点引以为傲的理智和克制,就像阳光下的冰,一点点消融。
送资料,发短信,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像试探着伸出触角,一点一点,碰触那条不该越过的线。
他对自己说,只是同事间的正常关照。可心底深处,有个声音在冷笑:林深,你骗谁呢?
他烦躁地起身,走到窗边。高楼之下,陌生的城市灯火璀璨,车流如织,热闹非凡。可这份热闹是别人的,与他无关。他站在这里,像个孤零零的旁观者。
只有想起她时,心里那片常年冰封的荒原,才会吹过一丝微弱却温暖的风。
他拿出烟盒,磕出一支,点燃。烟雾缭绕中,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手背。创可贴已经撕掉了,留下几道浅粉色的新痕。那两张幼稚的创可贴,被他收在了西装内袋里,此刻正贴着他胸口的位置。
真是疯了。他想。
可疯就疯吧。
抽完烟,他回到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继续处理未完的邮件。只是在关掉电脑前,他又一次点开了手机,看着那个名字,拇指悬在屏幕上方,良久,终究还是什么都没做,只是关掉了屏幕。
黑暗中,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脑子里却无比清晰地浮现出她的样子。笑起来弯弯的眼睛,说话时微微颤动的睫毛,紧张时泛红的脸颊,还有那双看着他时,总是清澈干净、却又仿佛藏着千言万语的眼睛。
想你。
这两个字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可你离我,比银河还远。
一周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苏棠觉得自己好像过了很久。她数着日子,一天,两天……终于到了该回来的那天。
一整天,她都心神不宁。耳朵竖着,留意着电梯的方向,留意着走廊的动静。去茶水间倒水的次数比平时多了一倍。每次听到总裁办那边有开关门的声音或者脚步声,她的心跳就会漏掉一拍,然后赶紧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工作。
可直到下班时间,她也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失落像潮水一样漫上来。也许航班延误了?也许直接回家了?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胡乱猜测。
等她磨磨蹭蹭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锁好门,转身准备去坐电梯时,却在走廊尽头,看到了那个她等了一整天的人。
林深像是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微凉气息。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长大衣,没系扣子,露出里面挺括的黑色西装。手里拉着一个小型行李箱,风尘仆仆的样子,脸上带着明显的倦色,眼下有淡淡的青影,下巴上也冒出了短短的胡茬,让他看起来比平时多了几分落拓和不羁。
他正站在电梯前,似乎也在等电梯。
苏棠的脚步顿住了,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像是感应到她的视线,林深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他显然也看到了她,眼神微微动了一下。疲惫似乎消散了些,那双深邃的眼睛在走廊顶灯的照射下,显得格外幽深,像能把人吸进去。
苏棠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了一瞬。她张了张嘴,想打个招呼,却发现自己紧张得发不出声音。
林深看着她,几秒后,率先开了口,声音因为疲惫而比平时更低哑一些:“才下班?”
苏棠连忙点头,声音有点干:“嗯……刚忙完。林助理,你……你回来了?”
“刚到。”林深言简意赅,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确认什么,“这么晚,吃饭了吗?”
苏棠摇头:“还没。”
“一起吧。”林深语气自然,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楼下新开了家粤菜馆,听说清淡,适合你。”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也还没吃。”
苏棠彻底愣住了。一起……吃饭?他邀请她一起吃饭?
血液好像一下子全涌到了脸上,她耳朵嗡嗡作响,只能凭本能点头:“好、好啊。”
电梯恰好在这时“叮”一声到了。林深拉着行李箱先走进去,然后很自然地侧身,为她挡住了即将合上的电梯门。
苏棠晕乎乎地走进去,站在他身边。狭小的空间里,他身上的气息更加清晰,是那种清冽的须后水味,混着一点淡淡的烟草味,还有长途奔波后特有的、微尘的气息。
她偷偷抬眼看他。他正看着电梯楼层数字,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那点疲惫的痕迹,非但没有折损他的英俊,反而增添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成熟的吸引力。
她的心,又不争气地乱跳起来。
电梯缓缓下降。封闭的空间里,谁也没有说话。可那种无声的、微妙的张力,却在两人之间无声流淌。
苏棠觉得,这一周的等待,空落,猜测,和此刻猝不及防的相遇相比,都值得了。
而林深,看着电梯镜面里站在自己身侧、微微低着头的女孩,看着她泛红的耳尖,看着她因为紧张而不自觉蜷起的手指,心里那片荒原上,好像终于照进了一缕实实在在的、温暖的阳光。
距离,似乎在靠近。
可那横亘在两人世界之间的、比银河还遥远的无形沟壑,真的能跨过去吗?
他不知道。
但至少此刻,他想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