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卫莲读到了符影为保护聂欢重伤濒死的戏份。
他按照剧本要求，四平八稳地念出了那句仅有的台词——
“……走。”
“停一下。”程襄出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读。
他目光如炬地望向卫莲，先是指节屈起敲了敲桌面，而后一脸严肃道：“符影这个人物看似冷漠强大，其实他内心的感情是很丰富的，尤其这场明知是死局却依然选择断后的戏。”
“这不是一个被悲欢楼磨灭了人性和善恶观的杀手会做出的选择，可他最终还是这么做了，所以你要表现出一种……”
他摸着下巴陷入沉思，似是想寻找一个更准确的形容词，过了好一会才拧了拧眉，着重强调：“破碎感！应宛，你要演出破碎感，明白吗？”
“破碎感？”卫莲迟疑地皱了皱眉。
对他而言，这个词汇着实有些抽象。
物理范畴的破碎很好理解，也很容易做到——无非是骨骼断裂，内脏受损，他分分钟就能让敌人体会到这两个字的含义。
可程导刚才说的显然不是身体层面的破碎。
他受过比剧本描述的情况更加严重的伤，也曾濒临绝境生死一线，然而那些时刻他心底涌起的只有强烈的求生欲和反击本能。
这种经由情感而发的带着悲剧美学色彩的破碎感不符合他的行事风格，在他看来，受伤后第一时间该做的就是隐匿自身、计算损失、评估风险，然后制定更有效的行动纲领彻底粉碎敌人。
破碎意味着死亡的威胁，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品味鉴赏的。
当然，不认同归不认同，既然程襄提出要求了，他也只能尝试去理解和达成这个要求——或许……可以借鉴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表现形式？
想到这，他的表情愈发沉凝，但仍然认认真真地点了一下头：“嗯，我尽力。”
他刚说完，旁边的Ivor就倾身靠了过来，声音压得极轻：“就像……被最信任的人捅了一刀，却还要咬紧牙关把刀刃从身体里拔出来，继续往前走的感觉。”
Ivor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他脑海中就不受控制地闪过遥远前世的雇佣兵训练营里，那个他早已记不清名字的吉普赛少年染血的笑容，以及……时至今日换了数个躯壳依然刻骨难忘的剜心之痛。
他愕然抬眸，定定地望着Ivor近在咫尺的脸——这个人绝不止是单纯地解读剧本，而是透过剧本窥探他的灵魂！
Ivor坦然迎视着他的目光，还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仿佛刚才那句准确道出了他过往的话语只是随口一提的演技指导。
此时已经有其他演员好奇地看了过来，Ivor却不加理会，澄澈透亮的茶褐色眼眸映出卫莲的身影，神情专注得就好像所有的话语都只说给眼前这一人听：“破碎感……有时候，一声叹息，一个眼神，就够了。”
不等卫莲做出回应他就拍了拍手，语气重新变得轻松愉快：“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理解，你也可以试着从其他方面找找这种感觉。”
程襄见两人聊得投机便也不再多言，又走到另外几个正在对戏的演员近前指导起来。
上午的剧本围读一直持续到十一点多才结束，程襄拉着几个主创留在现场继续讨论电影开机后的事宜，而演员们已经可以自由活动了。
卫莲边走边回想着Ivor刚才解读“破碎感”时状若无意但绝对不是无的放矢的话语和洞悉一切的眼神，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他极其讨厌这种被人窥探的感觉。
正想着事情，他已不知不觉地下到了一楼，面前就是几台摆满了各式饮品和小零食的自助售货机。
他看了看橱窗，准备买瓶苏打水，哪知刚掏出手机对准扫码口就听见后方传来个中气十足又耳熟无比的声音——
“应宛！真的是你！”
卫莲闻声回头，只见上官淇正站在不远处满脸惊喜地望着他。
这个话唠青年今天穿了件骚包的橘黄色t恤，别说这会的旅店大厅空空荡荡，就是走在人堆里也是醒目到一眼就能认出来。
“嗐！刚才隔得老远我还不敢相信呢，你怎么也来这里了？”他虽背了个塞得满满的大登山包，可眼神里全无疲态，笑容也灿烂得晃眼。
卫莲平静地扫了一眼上官淇这身标准的郊游行头，言简意赅地回了句“工作”后就低下头继续刚才的付款流程，从取货口里拿出一瓶果味苏打水。
“哦哦，拍外景是吧？我就说嘛！”上官淇自行脑补了答案，完全没被卫莲的冷淡态度打击到。
他又凑近了一点，兴致勃勃地打开了话匣子：“说起来这新开发的旅游区风景还真是不错，我前两年来的时候，附近都是鸟不拉屎的山旮旯，路都没修好，没想到现在都有成规模的度假村了！”
卫莲刚拧开瓶盖仰头喝了口苏打水，还没来得及回复上官淇劈头盖脸的一堆话，另一个轻柔又悦耳但是他此时并不太想听到的声音就插了进来：“嗯？你又碰到熟人了？”
这个“又”字用得十分灵性，显然是在调侃来度假村的路上，卫莲刻意跟白家兄妹撇清关系那件事。
上官淇立即循声望去。
他只看了一眼就愣在了原地，发了老半天呆才倒抽一口凉气，不敢置信地呼喊出声：“天啊！我没认错吧？你……你是Ivor？！”
得亏这会是午餐时间，大厅里没什么游客，旁边几个看样子也是景区和剧组的工作人员，否则他这一嗓子绝对会引起一场后果难料的骚动。
上官淇也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了，连忙降低了分贝，小心翼翼地询问：“那个……我是你的粉丝！能不能合张影？不方便的话签名也行呢！”
诚然，他在网络上也算小有名气，此前还参加了平台举办的年度盛会见过不少当红艺人。
可无论是他自己这点微不足道的流量，还是那些只有粉丝数据好看其实没几部作品的小明星，面对Ivor时都如萤火之于皓月，不值一提。
今天这趟真是来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