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云逍。
云逍却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
常规的谎言,已经失去了意义。
任何编造的身份,都会被这个怪物轻易戳穿。
怎么办?
是彻底躺平,任由对方发落?
还是……赌一把大的?
云逍的脑子飞速运转,无数个念头在识海中碰撞、炸裂。
求生的本能,让他放弃了所有常规思路。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忽然露出一抹极为灿烂,甚至有些浮夸的笑容。
“师父,您还真自恋呢。”
他开口了。
声音不大,却让旁边的孙刑者和金大强都愣住了。
尤其是孙刑者,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小子……疯了?
敢这么跟这个煞星说话?
玄奘也挑了挑眉,似乎对这个开场白感到一丝意外。
“哦?”
云逍挺直了腰杆,摆出一副“我不装了,我摊牌了”的架势,痛心疾首地说道:“什么隐世大能派来辅佐您?师父,您把顺序搞反了!”
“我,云逍,云守拙,其实才是真正的位面之子!”
“您,才应该是那个被派来辅佐我的护道之人!”
这番豪言壮语,掷地有声。
孙刑者手里的香蕉“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看着云逍,眼神里充满了敬佩。
是个狠人。
死到临头,还想着占嘴上便宜。
玄奘看着云逍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被气笑了。
他摇了摇头,像是在看一个耍赖的孩子。
“你可拉倒吧。”
玄奘的语气带着一丝懒洋洋的,不容置疑的霸道。
“在这个时代,为师必然是最耀眼的那轮太阳。”
“有为师在,天上地下,所有人都将黯淡无光。”
“徒儿,你不必强行为自己挽尊。”
云逍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
他无奈地摊了摊手:“师父太不要脸,也是没什么办法啊。”
他这番插科打诨,看似不着调,却成功地将之前那种被审判的紧张气氛冲淡了几分。
玄奘脸上的玩味之色更浓了。
这个徒弟,确实有趣。
心性远非常人可比。
能在自己这样的压力下,还能迅速调整心态,反过来调侃自己。
这份胆色和急智,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好了,闲话少说。”
玄奘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
“为师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说出你的来历。”
“否则,为师不介意用自己的方式,亲自去你的神魂里‘看’一看。”
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云逍知道,对方绝对做得出来。
他心中的那个疯狂计划,也终于在此刻下定了决心。
不能全说实话,那会暴露自己最大的秘密,彻底失去主动权。
但也不能全说谎话,因为任何谎言在这个怪物面前都无所遁形。
唯一的办法,就是用一个更大的“真实”,去包裹一个关键的“谎言”。
一场信息不对称的终极博弈,开始了。
云逍脸上的嬉皮笑脸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和凝重。
他对着玄奘,深深地作了一揖。
“师父明察秋毫,弟子……确实撒了谎。”
“弟子,并非此世之人。”
这句话一出,孙刑者虽然已经听过一次,但还是忍不住凑近了些,耳朵竖得老高。
玄奘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答案。
他在等下文。
云逍缓缓抬起头,目光直视着玄奘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弟子来自……”
“一个没有您的未来。”
刹那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孙刑者脸上的八卦表情僵住了。
“没……没有师父的未来?”
他喃喃自语,显然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玄奘的眼神,也终于在这一刻,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那是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第一次出现的……一丝裂痕。
他预想过很多种可能。
云逍可能是某个古老存在的棋子。
可能是某个敌对势力派来的奸细。
甚至可能是天外邪魔的夺舍。
但他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
一个没有我的未来?
这怎么可能?
像自己这样注定要改天换地,重整乾坤的人物,怎么可能会“没有”?
“继续说下去。”
玄奘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真正的凝重。
云逍知道,自己赌对了第一步。
他成功地用一句话,打破了对方的心理预期,从绝对的被动,抢回了一丝博弈的资格。
“在弟子来的那个时代,距离现在,大约已过万年。”
“万年?”孙刑者倒吸一口凉气,“乖乖,那得是多少个猴子猴孙了。”
云逍没有理会他的插话,继续说道:“弟子之所以知道师父的名讳,知道一些关于西行的事,并非来自什么隐世大能的传授,而是因为……在弟子的那个时代,师父您,是一位传说中的人物。”
“传说?”玄奘饶有兴致地咀嚼着这个词。
“是的,您已成为新佛之主。”
玄奘笑了。
“有趣。”
“在未来,为师竟然成了佛门老大?”
他的笑容里,看不出喜怒,但云逍能感觉到,那笑容背后的压力,陡然增强了数倍。
他在质疑。
他在用气势压迫云逍,试图找出其话语中的破绽。
云逍知道,光靠嘴说是没用的。
必须拿出证据。
一个对方无法辩驳,甚至会颠覆他认知的铁证。
云逍深吸一口气,侧过身,将一直默默站在他身后的金大强,完全让了出来。
“师父若是不信,可以看看这位。”
“嗯?”玄奘的目光,终于从云逍身上,转移到了这个从始至终都沉默不语的铁疙瘩身上。
孙刑者也好奇地凑了过来,伸手敲了敲金大强的胳膊,发出“铛铛”的金属声。
“这铁疙瘩有啥稀奇的?不就是个傀儡吗?俺老孙一棒子就能把它打成铁饼。”
“闭嘴。”玄奘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孙刑者立刻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言。
玄奘的目光,如同一对无形的刻刀,在金大强的身上寸寸扫过。
从那流畅的线条,到关节处的衔接,再到其体内隐隐流动的能量回路。
一开始,他的眼神是审视,是评判。
但渐渐的,他的眼神变了。
变得惊讶,变得好奇,甚至……带上了一丝赞许。
“有点意思。”
玄奘伸出一根手指,屈指一弹。
一道肉眼几乎无法看见的劲气,精准地射在金大强的眉心。
“叮!”
一声脆响。
金大强那足以硬抗魔潮冲击的头颅,竟被这一指弹得微微后仰。
而他眉心处,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白点。
金大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憨憨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然后对着玄奘,露出了一个困惑的表情。
他那简单的灵智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个让自己感到亲切和敬畏的人,要弹自己一下。
但玄奘的内心,却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好硬的铁疙瘩!
自己刚才那一指,虽未动用全力,但也不是寻常的金身境能承受的。
这个傀儡的肉身强度,已经超出了这个时代绝大多数武僧的认知。
更让他惊讶的,是其内部的构造。
“佛魔同炉,以战养战……”
玄奘的嘴里,吐出了八个字。
他看穿了金大强力量循环的本质。
“以佛门炼体之法为骨,却用魔煞之气为柴,驱动其运转,再通过不断的战斗,将外部的冲击转化为淬炼自身的能量……”
“好大的手笔,好狂悖的构想。”
玄奘看向云逍,眼神变得截然不同。
“这东西,是谁造的?”
他问的不是云逍,而是以他自己的眼界,在询问一个技艺不在他之下的“同行”。
云逍心中一定。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第二步。
“回师父。”
“这位金大强大哥,便是弟子家乡那位……名为‘玄奘佛主’的大能,所亲手制造的。”
他刻意加重了“玄奘佛主”四个字。
孙刑者听得一愣一愣的。
“啥玩意儿?未来的师父,闲着没事干,捏了这么个铁疙瘩出来?”
他围着金大强转了两圈,啧啧称奇。
“手艺不错啊,师父,您老了以后,改行当铁匠了?”
玄奘没有理他。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着金大强,仿佛要将其从里到外彻底看穿。
“后世的我……”
他喃喃自语。
这个说法,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和荒谬。
他上下打量着金大强,像是在欣赏一件跨越了万年时光的艺术品。
“哦?后世的我,竟有如此闲情逸致,捏造这等铁疙瘩?”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对“自己”的调侃。
云逍趁热打铁,继续抛出重磅炸弹。
“金大强大哥,不仅仅是一个傀儡。”
“他,更是一位守护者。”
“守护者?”玄奘的兴趣被彻底勾了起来。
云逍点了点头,沉声说道:“是的,他守护着一处秘境。一处……那位玄奘佛主留下的,最重要的秘境。”
“弟子,正是通过那处秘境,才机缘巧合之下,意外来到了这个时代。”
这番话,半真半假。
他将自己穿越的根源,巧妙地嫁接到了玄奘自己的“后世遗泽”上。
这样一来,他“异数”的身份,就被合理化了。
不再是来历不明的天外来客,而是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遗产继承者”。
一个来自另一条时间线的……继承者。
这既解释了他的来历,又完美地隐藏了穿越的核心秘密。
玄奘沉默了。
他看着金大强。
金大强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注视,那双没有情感的眼眸中,竟然流露出一丝孺慕之情。
他向前走了一步,对着玄奘,微微躬身,口中发出了两个生涩的音节。
“主……人……”
这两个字,如同两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玄奘的心上。
孙刑者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这铁疙瘩,居然会说话?
还管师父叫主人?
这下乐子大了。
玄奘的身体,第一次出现了瞬间的僵硬。
他能感觉到,金大强神魂深处那道无法磨灭的烙印。
那道烙印的气息,与他自己,同出一源。
虽然炼制的手法、能量的回路,都与他现在的风格大相径庭,但那最核心的“神”,却做不了假。
这个铁疙瘩,真的是“自己”造的。
一个来自万年后的“自己”,造出来的一个守护傀儡。
这个事实,太过匪夷所思。
饶是玄奘这等心志如铁的人物,也感到了一阵阵的恍惚。
他终于相信,云逍没有说谎。
至少,在“来自未来”这件事上,没有说谎。
“那处秘境……”
玄奘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
“叫什么名字?”
云逍知道,决定性的时刻,到了。
他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说道:
“那处秘境,名为……”
“【金蝉舍身崖】。”
当“金蝉”这两个字从云逍口中吐出时,玄奘的瞳孔,猛然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一股恐怖绝伦的气息,从他身上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仿佛变成了铁板一块。
孙刑者被这股气息一冲,怪叫一声,直接被压得趴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连金大强那坚固的身躯,都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仿佛随时都会被这股威压碾碎。
只有云逍,在这股风暴的中心,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玄奘所有的气势,都完美地绕过了他。
但云逍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这三个字,精准地命中了对方内心最深处的隐秘。
“金蝉子”。
这才是玄奘真正的根源。
一个连孙刑者都未必知晓的秘密。
而云逍,一个来自“未来”的陌生人,却一口道破。
这带来的冲击,是颠覆性的。
许久,那股恐怖的气息才缓缓收敛。
玄奘脸上的所有表情都消失了。
没有了玩味,没有了好奇,甚至没有了愤怒。
只剩下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凝重。
他看着云逍,仿佛在看一个从命运长河中爬出来的幽灵。
云逍没有停下。
他知道,必须趁着对方心神失守的这一刻,将最后一颗,也是最重磅的炸弹,投下去。
“而且,弟子斗胆猜测……”
云逍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那处【金蝉舍身崖】,好像是……好像是那位‘玄奘佛主’的……”
“陵寝。”
陵寝。
坟墓。
这两个字,如同两道黑色的闪电,撕裂了观音禅院上空的宁静。
孙刑者听到这话,嘴里的香蕉都惊掉了。
“啥玩意儿?”
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怕了,满脸的难以置信。
“后世的师父……给自己修了个坟?”
他跑到玄奘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师父,您老了以后这么会玩啊?”
“排场大不大?气派不气派?最重要的是……陪葬品多不多?”
然而,玄奘没有理他。
他的脸色,第一次变得有些苍白。
他没有动怒。
没有像云逍预想的那样暴跳如雷。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云逍,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震惊,有怀疑,有探寻,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
自己的陵寝?
自己……会死?
这个念头,在他那霸道绝伦的意志中,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
他玄奘,是要重开天地,再立乾坤的救世之主。
死亡,这个词,从来都不在他的字典里。
可是,眼前的一切,又让他无法反驳。
同出一源的傀儡。
直指本源的秘境之名。
这一切,都像是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牢牢罩住。
让他第一次对自己的“注定”,产生了动摇。
许久。
久到孙刑者以为他要站着睡着了。
玄奘才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心中的震撼,被他以无上的意志,强行压了下去。
他再次看向云逍,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
但那平静之下,却涌动着比之前更加汹涌的暗流。
“继续说。”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在那个……没有我的未来。”
“灵山,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