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跪在地上,手指抠进冰层。他睁开眼的瞬间,四周变了。
不是冰崖,也不是深渊。脚下是碎裂的石板,空中漂浮着两道影子,一黑一白,背对而立。雷光在远处游走,打在残破的柱子上,发出低沉的响声。
他认得这里。
小时候梦里来过很多次的地方。
那不是梦,是他被封印的记忆。
白色身影缓缓转身。那是他自己——年少时的模样,穿着剑阁最正式的玄色长袍,腰间佩剑未出鞘。眼神干净,没有经历过寒潭封印的痛,也没有看过同伴倒下的血。
黑色身影也动了。
它转过来,脸和星辰一样,可眼睛是红的,像是烧干了血。它站在那里不动,风吹起它的衣角,却没有声音。
“你来了。”黑影开口,声音很轻,“等了很久。”
星辰没动。他知道眼前这个人是谁。
面具下那张脸,和他一模一样。
“你是……我的兄长?”他问。
黑影笑了下,没回答。它抬起手,指尖划过自己的胸口,一道看不见的伤痕裂开,露出里面翻涌的黑气。
“他们说我是灾厄之体。”它说,“生下来就会吸走族人的灵力,会让雷池枯竭,会让天象紊乱。所以你被留下,我被扔进魔渊。”
星辰喉咙发紧。
他想起十二岁那年,从寒潭出来的时候,大长老看着他说:“你是唯一的继承者。”
原来不是唯一。
只是另一个,被藏了起来。
黑影继续说:“我在底下爬了三百年。没有光,没有名字,只有怨念喂我活下来。等我能爬出来的时候,我已经不是人了。我是魔。”
话音落下,天空炸开一道雷。
银光劈下,落在两人之间。
一个高大的身影浮现,披着战甲,头发如雪,手里握着一柄断裂的长枪。他的眼睛和星辰一样,深得像雷云压顶前的夜空。
“够了。”他说。
黑影猛地抬头:“父亲?”
“我不是你哥哥。”那人看着他,“我是你们的父亲,初代雷神。”
空气一下子静了。
星辰怔住。他听说过这个名字,但从未想过会亲眼见到。
“你们本是一体。”雷神的声音不高,却穿透整个空间,“出生时天地震动,雷池炸裂。祭司说,双生子现世,必有一人承光明,一人承劫难。你们无法共存于世。”
他看向黑影:“你被选中坠入魔渊,不是因为你不配,而是因为你太强。强到连天道都想抹去你。”
黑影的手抖了一下。
“那你为什么不拦?”它嘶哑地问,“为什么让他们把我推进去?为什么看着我变成现在这样?”
雷神沉默。
良久,他说:“我试过。可那天,整个雷神族都在喊‘杀’。他们怕你,怕你带来的变化。我若护你,便要与全族为敌。”
“所以我只能看着你掉下去。”
黑影突然大笑,笑声里带着哭腔。
“好啊。真是好极了。”它抹了把脸,掌心沾了暗红的东西,“你们都觉得自己有苦衷。父亲有族人的责任,弟弟有活着的权利,只有我,什么都没有。我连恨谁都不知道。”
它猛地盯住星辰:“你说,你记得我吗?”
星辰看着它。
那张脸,和自己一模一样,却又完全不同。
他终于点头:“我记得。”
黑影一顿。
“小时候,我总做同一个梦。”星辰低声说,“有个孩子坐在我旁边,我们一起练剑,一起看雷雨。他说想带我去山外看看花是什么颜色的。后来有一天,他不见了。我问别人,都说没有这个人。可我知道他在。”
“我一直记得。”
黑影的身体晃了一下。
“那你为什么不说?”它声音低了,“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为什么在我回来时,第一反应是拔剑?”
“因为我怕。”星辰说,“我怕我真的把你当敌人。我也怕……我会输给你。”
他上前一步:“我不想和你打。我想找回你。”
黑影冷笑:“找回来?拿什么找?拿你现在这副样子?还是拿你身后那个所谓的正统身份?”
“我不需要你可怜。”
“我不是可怜你。”星辰摇头,“我是后悔。后悔没能早点知道真相。后悔让你一个人在下面熬了那么久。”
黑影不说话了。
风停了。
雷也不动了。
两人面对面站着,中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沟。
雷神看着他们,轻声道:“你们还有机会。”
“什么机会?”黑影问。
“融合。”雷神说,“血脉同源,魂魄相连。只要你愿意放下执念,他愿意接纳你,你们就能重归一体。不再是光与暗,而是完整的雷神之力。”
“代价是什么?”星辰问。
“你会承受他三百年的痛苦、怨恨、不甘。”雷神看着他,“你能撑住吗?”
星辰没犹豫:“能。”
黑影忽然笑了:“你以为这么简单?一句‘能’就够了?你知道我经历过什么?你知道那些人是怎么对我笑的?怎么把我当成祭品推下去的?”
“你说融合,可谁来陪我这三百年?”
“没人能赔。”星辰说,“但我可以陪你走接下来的路。”
“我不需要你陪!”黑影吼了一声,周身黑气暴涨,“我要的是他们死!我要的是整个雷神族陪葬!我要的是天道也为我流一次血!”
雷神叹息:“你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孩子了。”
“那你呢?”黑影转向星辰,“你还记得我们说过的话吗?你说长大后要带我去东海看日出,说要给我做一把不会断的剑。你还记得吗?”
星辰点头:“我记得。我还记得你说,雷雨天最好听,像有人在敲鼓。”
黑影愣住。
片刻后,它的声音软了下来:“……你说过,永远不会丢下我。”
“我没丢下你。”星辰说,“我只是被蒙住了眼。”
黑影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鬼面还在脸上,但已经开始出现裂痕。一道细缝从眼角蔓延到下巴,透出里面的光。
“如果我进去……”它喃喃道,“我会不会消失?”
“不会。”星辰伸出手,“你会回来。回到本来的位置。”
黑影看着那只手,很久没动。
然后,它慢慢抬起自己的手。
指尖快要碰到的那一刻,地面猛然震动。
雷神的身影开始变淡。
“时间到了。”他说,“这一幕只能维持片刻。选择,必须由你们自己做。”
“父亲!”黑影喊了一声。
可雷神已经转身,一步步走向虚空。他的背影越来越薄,最后化作一道闪电,消失在天际。
只剩下他们两个。
黑与白。
兄与弟。
仇人,也是亲人。
星辰的手还举着。
“最后一次问你。”他说,“要不要回来?”
黑影闭上眼。
鬼面裂得更开了。裂缝中透出金色的光,像是被压了很久的日出。
它终于开口,声音很轻:
“你说……不会再丢下我?”
“我说过的话,一直算数。”
黑影睁开眼。
那一瞬,它的身影开始模糊。
像是融化,又像是回归。
它向前走了一步,指尖触到了星辰的手。
轰!
一股力量从接触点炸开。
雷纹顺着经脉冲进星辰体内,同时,鬼面的气息开始瓦解。他感觉胸口发烫,骨头里像是有火在烧,每一寸血肉都在重组。
但他没有松手。
外面。
倩儿站在光茧前,忽然察觉凤凰骨剧烈震动。
她低头看去,骨片上的莲纹正在发光,而且颜色变了。原本是柔和的金,现在泛着一丝暗红,又迅速转为炽白。
她皱眉。
这不是净化的光,也不是战斗的火。
这是血脉交融的征兆。
她抬头盯着光茧,发现表面的金红波纹越来越密,像是心跳加快。
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不知道。
但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改变。
不只是力量。
还有情感。
那种压抑了太久的愤怒、委屈、孤独,混着一丝微弱的期待,从光茧里渗出来。
她握紧凤凰骨,脚步没动,心却提了起来。
不能打断。
也不能离开。
她只能守着。
直到里面的人做出选择。
光茧深处。
星辰跪在地上,手仍和黑影连着。
他们的身体开始融合。
黑影一点点消散,化作黑雾钻进星辰的皮肤。每进入一分,星辰的脸色就白一分,呼吸也变得艰难。
但他咬牙撑着。
“你还记得……那把剑吗?”黑影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记得。”星辰喘着气,“我说过,要做一把不会断的。”
“笨。”黑影笑了笑,“你现在就是那把剑。”
星辰也笑了。
下一秒,剧痛袭来。
他闷哼一声,额头砸在地上。
黑影的最后一部分正在进入他体内。
鬼面彻底碎裂,掉落的瞬间,化作一缕烟,飘进星辰的心口。
一切安静了。
光茧外。
倩儿看到金红波纹突然停止跳动。
紧接着,整个光茧开始向内收缩,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光。
她屏住呼吸。
里面的人,怎么样了?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有一只手,正缓缓抬起,按在了光茧的内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