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智超第二天刚踏进轧钢厂分厂的大门,一股无形的压力便扑面而来。
平日里那些热情洋溢的笑脸,今天像是被霜打似的。
他大致有数:看来“铁拳办”那帮不见光的耗子,动作比预想的还要快,这是连夜挖好了坑,就等自己跳。
果然,他刚走到自己的厂长办公室门口,甚至没来得及推门,分厂书记王德发的脑袋就跟做贼似的从他办公室门缝里探出来,焦急地招手:“智超,智超!快,快过来一下,出大事!”
黄智超从容地走过去。
王德发一把将他拽进自己办公室,反手“咔哒”一声锁上门,脸色煞白,声音更是压得比蚊子哼哼还低:“智超,上面……上面来人了,就在小会议室等你!看那杀气腾腾的架势,恐怕是……是冲着你来的!你小子,这次怕是捅了马蜂窝!”
“哦?什么人?”黄智超神色平静,这份镇定让王德发都看愣神。
王德发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瞧着像是纪律部门的,但那气场,比纪律部门的人还硬,一个个板着铁青的脸,说话官腔打得震天响,活像阎王殿派来的勾魂使者!一来就点名道姓找你,让你立刻过去一趟。智超,你……你可千万得挺住,自求多福吧!”
黄智超点点头:“谢了,老王,我知道。”
推开小会议室厚重的木门,一股压抑的烟味和紧张气氛瞬间包裹他。
里面果然坐着两个人。主位上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一张标准的国字脸,不怒自威。
他旁边是个年轻些的,戴着副金丝边眼镜,手里拿着个笔记本和一支崭新的钢笔,正低头奋笔疾书,听到开门声,猛地抬起头,看向黄智超。
“你就是黄智超同志吧?请坐。”国字脸率先开口。
黄智超坦然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我是黄智超。不知两位同志特意过来,找我有什么事?”
国字脸端起茶缸,才不紧不慢地道:“我们是市革委会联合调查组的。近期,我们接到一些群众举报,反映你的一些问题,今天来,就是需要向你进行核实。”
“群众举报?”黄智超好奇道,“愿闻其详。我倒想听听,是哪些‘群众’,对我黄智超这么‘关心’。”
“黄厂长,痛快人说痛快话!”戴眼镜的年轻人猛地合上笔记本道,
“有群众反映,你黄智超,身为堂堂轧钢厂分厂的厂长,享受国家干部待遇,却不知廉耻,同时还在市公安局担任所谓的‘重要职务’,并且也从公安局领取相应的津贴和福利!请问,这算不算一个人占两个坑,领两份钱?这可是明目张胆地挖社会主义墙角,是赤裸裸地侵占国家和人民的财产!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国字脸慢悠悠地跟着补充:“黄智超同志,这可不是小问题!在当前国家经济尚不宽裕,号召全国人民勒紧裤腰带支援国家建设的特殊时期,你这种行为,如果属实,性质是极其恶劣的!影响也是极其败坏的!”
黄智超慢条斯理地开口:“两位同志,首先,请允许我纠正一点。我在市局那边,并非如这位年轻同志所言‘担任重要职务’,而是受市局党委和领导同志的郑重委托,作为一名技术顾问,义务协助处理一些技术层面较为棘手和复杂的案件,这属于临时抽调和技术支援性质,并非固定编制。其次,关于待遇问题,我黄智超光明磊落,只在轧钢厂领取我作为厂长应得的级别工资和各项福利,市局那边,除了偶尔因公办案时产生的必要差旅和,按照规定实报实销外,我从未领取过任何形式的固定工资、津贴或奖金。这一点,市局财务科和组织科都有白纸黑字的明确记录,清清楚楚,一查便知。”
他看向对面的两人:“如果两位同志不信,或者认为我在撒谎,现在就可以派人,或者我陪你们一起去市局核实。若是查出我黄智超凭空多拿国家一分一厘,我黄智超二话不说,立刻当场认罪,甘愿接受组织任何最严厉的处理,包括开除公职,移送法办!”
国字脸和戴眼镜的年轻人不自觉地对视一眼,显然都没想到黄智超会回答得如此滴水不漏,毫无惧色,甚至还主动要求立即核查,这份底气让他们准备好的后续逼问都有些卡壳。
戴眼镜的年轻人鼻尖在笔记本上停顿,再次开口:“哼,这个问题,我们调查组自然会派人去彻底核查清楚!那么,我们再来说说另一个,性质恐怕更为严重的问题!据我们目前掌握的确凿情况,你黄智超,在不久之前,曾经擅自去过港岛?”
“是。”黄智超坦然承认,没有丝毫迟疑。
“去港岛做什么?”戴眼镜的一字一顿地追问,“港岛是什么地方?那是腐朽的资本主义花花世界,是帝国主义妄图渗透我们伟大社会主义阵营的前沿阵地!你一个国家干部,一个党员,跑到那种龙蛇混杂、乌烟瘴气的地方去,都接触些什么人?说了些什么话?有没有被那些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所腐蚀?有没有做出任何有损国家利益和民族形象的丑事、恶事?”
这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一般砸来,每一句都带着诛心之意,帽子扣得一个比一个大,一个比一个吓人。
国字脸也适时沉下脸:“黄智超同志,这个问题,你必须严肃对待,老老实实,原原本本地交代清楚!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个人行为问题,这直接关系到你的政治立场是否坚定,关系到你对党、对国家、对人民是否忠诚的根本问题!”
黄智超心中冷笑,果然,这帮人,硬的不行,就开始玩这种上纲上线、栽赃陷害的把戏。
这是要把自己往“叛徒”、“特务”、“阶级异己分子”的死路上引啊。
好一手“莫须有”!
他依旧保持着表面的平静:“我去港岛,是受我的直接上级指派,前往执行一项高度机密的特殊任务。任务的具体内容,因涉及国家核心机密,按照保密条例,恕我无法向两位透露。但整个行程,从申请、审批到执行、返回,都有完整且明确的组织程序和上级批准手续,相关保密部门都有详细备案可查。至于在港岛期间接触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都是严格围绕任务本身展开。我黄智超可以拍着胸脯保证,我在港岛的一言一行,上对得起党和国家的信任,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和党性原则。如果组织认为我有任何不当之处,完全可以调阅我的任务报告和所有相关记录进行审查。”
“上级指派?哪个上级?”戴眼镜的年轻人显然不信,嘴角撇出一丝讥讽,“执行什么惊天动地的特殊任务,非要你一个轧钢厂的分厂厂长亲自出马?你以为你是谁?黄厂长,你这套说辞,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