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
燕郡。
这是大凌河畔,赵国边防的第二道关卡,也是和平了几十年的商贸重地。
茶马贸易、牛羊毛皮、人参鹿茸,虽然李保不能再像过去一样,完全控制。
但在这股天大的利益面前,
哪怕就是露出一点缝隙,也够保国将军府吃饱了。
燕郡今日很热闹,
到处都是排着队,双手插兜,口里哈着白气,说话一股大碴子味的东北商贾、庶民。
他们在等流水席。
保国大将军府,流水席七日,
用来祝贺曾经的辽东神将朱雀,古稀大寿。
朱旗林立,家兵数千的燕郡府邸深处,
热腾腾、烟雾弥漫的大片火头房,两百多步外,
一张巨大桌子前,走路都要人扶的李保,笑呵呵的跟几个老部下吹牛。
“那么多英雄人物,最后官职最高的,竟然是我这农户李保。”
“官拜一品太尉,真是因缘际会,天意弄人……”
“过去,李保一直不服孟百川,仔细想来,当初还是小儿心态。”
朱雀将军的麾下,将门故吏众多。
有十三营时期的北征楚人降兵,还有中原时期的大量楚人,
更有驻扎辽东五郡,卢龙、范阳、渔阳一带无数宗族的拥戴。
总之,朱雀将军虽然不在了。
但朱雀将军的影响力,哪怕就是当家皇帝,依旧要重视。
身旁,几个辅兵女卒给李保夹了一口长条鲜鱼丸,
可保爷年纪大了,胃口不好,吃一点就吐了出去。
“想童虎。那小子要是还在中原,这寿宴肯定要他来。”
“想铁驼子……”说到这里,不知不觉,眼袋浮肿发黑的保爷,竟然哭了起来,
“驼子三哥最维护我们,要是他在,李保也不用受这样的委屈啊。”
燕郡,
保国将军府深处的哭声,感染了一大群人。
十几天前,来了一个噩耗,这让一贯看得开的李保,心脉郁结,直接病倒了。
十三营伍刚出事了。
这些年,原朱雀军谁不是夹着尾巴做人?
可有道是,墙倒众人推。
尤其是十三营管理着通往辽东的贸易关口,这更是成了满朝权贵都想撕咬的一块肥肉。
“老夫做梦也没想到,伍刚最终会吊死在房梁上。”
“一根小小的腰带,竟然要了我朱雀英雄的命?金狼卫不行,高句丽不行,广府坡丁肆业都不行,这些个文官竟然做到了。”
燕郡府院深处,
正当保爷声泪俱下时,
高秀姬带着老婆子,身后跟着两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弟,劝解保爷擦一擦脸。
范阳田郡来了,还有几家范阳的宗族,别让人家看笑话。
--------------
“哈哈哈,这不是田某的保大将军。”
“田某听说您病了,特意买了几株上好的高丽参,给您补补。老来再得个子?”
人群前方,
田郡送完贺礼,就迫不及待的来到了李保面前。
他还跟以前一样,心思简单,活的也简单。
不过,保爷七十岁才反应过来,也许田郡就是对的。
因为很多事,既然解决不了,还不如不知道。
“还得子?都是快进黄土的人了。”李保望着田郡,眼里全是羡慕。
最开始,朱雀军势力最鼎盛的时候。
朱、蔡、武、尹几家渐渐展露头角,
他们不但没有,对不打压范阳、渔阳宗族的田郡统领表示感谢。
反而认为,田郡只是庸人,最终强势取代了田郡在朱雀军里的话语权。
可田郡毕竟是实打实的战功,再差也算一方人物。
最终,他还是保留了三千人规模的兵马。
后来啊,皇帝李安乃是西军之主,对东军朱雀、玄武的清洗到了。
蔡雄、武尊礼、尹募这些人,既不是北疆出身,没有香火情。又具备强大的威胁。
李安不杀他们杀谁?
反而是不争的田郡,最终被认为没有威胁,放过了他。
“呀,这小子谁啊?”
保爷的宴席里,人来人往,一堆宗族恭维的后方,几个小孩打打闹闹。
保爷一眼就认出了新来的,想知道又是谁家添了小子。
闻言,田郡摸着后脑,哈哈笑道,
“这是我家兔崽子,从小就皮的很,不尊师重道,还不给老子脸。”
“田承嗣,过来。给保国大将军磕头。”
外人面前,不比府上。
虎头虎脑的田承嗣嫌弃的看了一眼父亲,
乖乖的走到中间,在那个被人群簇拥的老贵人面前,磕了几个响头,还是说了一堆吉祥话。
“哈哈,田承嗣,好名字啊。”保爷很开心。
人老了,就喜欢看小孩子玩闹。
看着他们,仿佛看见自己那段消失七十年的孩童岁月。
院子里,正当大伙热闹,无数兵卒、将户争着吃流水席时,
保国将军府的传令兵来了,
躬身行礼后,告诉李保又来了一些辽东的重要人物。
“安庆?哈哈哈,稀客稀客啊。”
安庆能来,李保很欢喜。
当年,在武川镇项济麾下,
孟百川狗眼看人低,丁撼山一双狗眼。
杨猛、王武都是武将,丁肆业一天天想着怎么卸甲,好跟柳楼媳妇厮混。
唯有安庆,他跟保爷都是默默带兵,两人最合的来。
送上了贺礼,安庆带着胡人婆娘东睦尤,穿着赵装华服,特意躬身致歉道,
“保国将军,庆的双河堡不怎么富足。这贺礼自是比不得田将军等人,请莫见怪。”
“见什么怪?人来就行。”安庆来了,李保必须站起来。
他颤颤巍巍,在下人的搀扶下,亲自握着安庆的手,带他入席。
在所有的宾客里,安庆的身份是最高的。
保爷说到底不过是个将军,
可安庆曾经却是一方诸侯,控制河北十几个州郡的易州王。
当年,他放弃抵抗,对赵军来说,可是莫大的功德。
朱雀府深处,
保爷拉着安庆的手,还迷迷糊糊时,高秀姬送来了一个小金锁。
保爷这才反应过来,安庆胡人妻子东睦尤怀里,抱着一个婴儿。
“哈哈哈,你看这事都忘了。”
说着,保爷赶紧把金锁送给东睦尤,就当是回礼了。
可这金锁价值不菲,比起安庆送来贺礼,恐怕差不了多少。
一开始,安庆不受。最终拗不过保爷,只得接着。
“对了,这小子叫什么名字?”保爷一边走回去,一边询问。
听到保国大将军问话,
安庆赶紧起身,毕恭毕敬道,“庆一生没什么福分,就希望他有福禄。”
“所以,给他起名禄山。”
禄山?!
禄山,好名字啊。
朱雀将军李保嘴里呢喃着,一边笑一边说着禄山这个名字吉祥。
可忽然,即将坐下的李保瞳孔微缩,头皮发麻。
“安……安禄山?他是安禄山!”
这个名字,李保记忆深刻。
在遥远几十年前,先皇帝周云说过,有一个叫安禄山的人会毁了一切。
“杀……杀,杀……”李保想喊。
可不知为什么,他急切的想要发声,但喉咙就像卡住一样。
十几息后,在身边人疑惑的目光中,
脸上带着黑气的保国大将军面目通红,一口鲜血喷出,人事不省。
----------
赵正始十六年,
辽东,燕郡。
保国将军府深处。
流水席上,忽然爆发了骚乱。
年逾古稀的朱雀将军李保,在宴席上,饮酒过度,一口气没压下来,撒手而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