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陵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的车。窗外掠过的风景早已模糊成一片流动的色块,引擎的嗡鸣成了催眠曲。反正开车的四喜像个不知疲倦的铁疙瘩,魏陵索性放倒座椅,沉入了昏沉的睡眠。
当车身最终停止晃动时,魏陵几乎是同时睁开了眼睛。长期的警惕性早已融入骨髓,即使沉睡,感官也留着一线清明。他下意识地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角,推开车门,双脚落地时还有些虚浮。然而,眼前的景象瞬间驱散了所有残存的睡意,让他彻底清醒,或者说,愕然。
“喜哥,你确定……”魏陵的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更多的是难以置信的停顿,他用力眨了眨眼,仿佛怀疑自己还在做梦,“……首领是在这?”
矗立在他面前的,不是什么戒备森严的堡垒,也不是什么科技感十足的秘密基地,而是一栋色彩斑斓、外墙画满卡通图案的建筑——一家幼儿园。滑梯、秋千、小小的篮球架,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童真。
“啧!”四喜嗤笑一声,关上车门,用他那标志性的、看乡下土包子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魏陵,“你那么大惊小怪干什么?没见过幼儿园啊?”他粗壮的手指挠了挠锃亮的光头,仿佛魏陵问了个极其愚蠢的问题。
“倒不是没见过幼儿园,”魏陵的目光扫过门口挂着的“阳光宝贝幼儿园”的牌子,语气充满了荒诞感,“就是觉得,首领居然……藏在这种地方,让我很奇怪。” “这种地方”三个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
“这你就不懂了吧!”四喜挺起胸膛,一脸“你小子还嫩”的表情,刻意压低了声音,营造出一种神秘兮兮的氛围,“首领的智慧,深不可测!这叫‘大隐隐于市’!你好好想想,一般人,能想得到吗?能想得到我们基里艾洛德人伟大的首领,会藏身在这么个……嗯,这么个不起眼的小小幼儿园里吗?!” 他挥着手臂,仿佛在描绘一个宏大的战略蓝图。
魏陵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看着四喜那张写满“我懂我很厉害”的脸,心里那点疑虑瞬间被一种“果然如此”的释然取代。行吧,四喜的脑子回路都这么清奇诡异了,他的顶头上司,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行,有道理。”
“这就对了嘛!”四喜满意地拍拍魏陵的肩膀,力道大得让魏陵怀疑他想把自己拍进地里,“好了,首领就在里面,跟紧我。记住啊,等下进去别乱说话,眼睛也别乱瞟,首领脾气……嗯,比较特别。要是惹恼了他老人家,我怕我这点面子也保不住你。”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表情倒是难得的严肃。
魏陵无所谓地耸耸肩,比了个“oK”的手势。他倒真想见识见识,能把四喜这种“人才”收归麾下,还藏在幼儿园里的“首领”,到底是何方神圣。
推开幼儿园的玻璃门,一股混合着消毒水、蜡笔和阳光晒过的被子味道扑面而来。走廊墙壁贴着孩子们稚嫩的画作,地上铺着柔软的彩色塑胶垫,角落里堆放着五颜六色的玩具。温馨、明亮,充满了生机勃勃的童趣。这与魏陵心中任何关于“神秘组织首领藏身地”的想象都大相径庭,反而让他心底那份好奇和迫不及待,像藤蔓一样疯长起来。
四喜显然轻车熟路,领着魏陵径直穿过喧闹(此刻大概是午休,很安静)的活动区,踏上通往二楼的楼梯。楼梯扶手被磨得光滑,还缠着防撞条。他们停在二楼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门是实木的,看起来颇为厚重,上面挂着一个简洁的金属牌子——“园长办公室”
“园长?”魏陵心里忍不住犯起了嘀咕,这称呼跟“基里艾洛德人首领”放在一起,怎么想怎么别扭。
“嘘!”四喜竖起一根粗壮的手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脸上的嬉笑瞬间收敛,换上了一副近乎谄媚的恭敬表情。“你就在这儿,稍等片刻。我先进去给首领通禀一声。”他对着魏陵挤出一个自认为很可靠的笑容,然后深吸一口气,抬手,用指关节在门板上轻轻叩了三下。
笃、笃、笃。
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下一秒,一个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进来。”
仅仅两个字,音调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四喜像是得了圣旨,脸上的笑容瞬间绽放,几乎堆满了每一道褶子。他忙不迭地应了一声“哎!”,声音甜腻得能齁死人,随即小心翼翼地、近乎是“屁颠屁颠”地推开门,闪身钻了进去,又迅速将门在身后轻轻掩上。
门关上的刹那,魏陵的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刚才门内传出的声音,虽然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却像一根细小的针,在他记忆的某个角落轻轻刺了一下。一种模糊的、难以捕捉的熟悉感掠过心头。似曾相识……在哪里听过?
他靠在冰凉的门框上,试图抓住那一闪而过的感觉,却如同在深水中捞月,徒劳无功。想不起来。他索性放弃,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香烟叼在唇间,“啪”地一声点燃。袅袅青烟升起,模糊了他略显苍白的侧脸。作为吸血鬼君王,他不动声色地调动起远超常人的听力,无形的感知如同蛛网般悄然向门内探去。
然而,门板之后,一片寂静。没有谈话声,没有脚步声,甚至连呼吸声都捕捉不到,仿佛门内连接的是一个真空世界。只有他指尖香烟燃烧的细微嘶嘶声,在静谧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时间在等待中缓慢流淌。魏陵看着烟灰一点点变长,又轻轻弹落。大约过了半小时,那扇厚重的木门才再次被推开一条缝。
四喜从里面钻了出来。他依旧努力想维持着进去时那副“我很可靠”的表情,但一张脸却涨得通红,像是憋着一口气。更引人注目的是,他那颗标志性的、能反光的大光头上,赫然鼓起了一个核桃大小的包!红彤彤的,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突兀。他正下意识地用手捂着那个包,但显然,那锃亮的脑壳根本藏不住任何东西。
“喜哥,你这是……?”魏陵挑了挑眉,香烟停在唇边,目光精准地落在那颗新鲜出炉的“犄角”上,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疑惑。
“咳!害,没啥没啥!”四喜慌忙放下手,又欲盖弥彰地想去挡,动作显得笨拙又滑稽,脸上的红晕更深了,“就……就是出来的时候太激动,没看清门框,不小心……嗯,撞了那么一下!小事,小事!”他用力摆着手,试图把魏陵的注意力从自己头上转移开,“快!别磨蹭了!首领在里面等你呢!精神点,好好表现啊!哥的前途……咳,我是说,你的机会,就在眼前了!”他压低声音,语速飞快,眼神里充满了鼓励(或者说催促)。
“好,我知道了。”魏陵掐灭了烟蒂,随手弹进不远处的垃圾桶。他不再看四喜头上的包,目光重新投向那扇厚重的木门。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掠过他深沉的眼底。
他推开门。
眼前的景象让魏陵瞬间无语。
难怪他那敏锐的听觉什么都捕捉不到。这所谓的“园长办公室”,根本就是个幌子!门后并非一个房间,而是一条向深处延伸的走廊!只不过这条走廊的入口处,被精心布置成了一个办公室前厅的模样:一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面空空如也),旁边立着几盆绿植(叶子蔫蔫的),墙上甚至还挂着一幅风景画(印刷品,色彩俗艳)。
而这条伪装成办公室的走廊本身,则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混搭风。
走廊不算长,但两侧的景象足以让任何初来乍到的人瞠目结舌。左手边,赫然摆放着一套相当专业的卡拉oK设备——巨大的点歌屏幕、立式麦克风、甚至还有旋转的彩色射灯!而右手边,竟然挖了一个约莫两米见方的小水池,池水清澈,几条银光闪闪、姿态高傲的银龙鱼在其中缓缓巡游。更绝的是,走廊尽头那堵正对着入口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装裱精美的书法作品,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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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oK的喧嚣感、水族箱的静谧、以及那充满雄心壮志的墨宝……各种毫不相干的元素被强行塞进这条狭窄的通道里,碰撞出一种荒诞不经又令人极度不适的氛围。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鱼腥味、消毒水味,还有一种……陈年灰尘和电子设备混合的古怪气息。
魏陵的目光扫过这光怪陆离的景象,最终定格在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白色木门上。那里,才是真正的目的地。
所有的疑惑、好奇,以及那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感,此刻都化作了沉甸甸的期待。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怪异感,迈开步子,皮鞋踩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清晰的回响,一步一步,走向那扇象征着谜底的——最后一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