涝咦踉看着眼前的小树苗,记忆中那些模糊的画面渐渐清晰起来。那是一个有些潮湿的季节,泥土的气息浓郁而温暖,父亲的手有些粗糙,但带着无可置疑的力量。涝咦踉的手被按在花苗的根部,几乎是机械地跟着父亲的动作,将泥土一点点堆积,填满。那时候的他,只是觉得父亲的手太重,压得自己的手有些疼,心中还有些抗拒。
但现在回想起来,那触感却透着一种让人宁静的安稳。那个时候,他的世界似乎比现在简单得多。父亲的存在,就像是一棵参天的大树,而他,只是依附在树荫下的小草,根本不需要费心去考虑任何问题。
涝咦踉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已经凝视这棵树苗太久了。这种回忆带来的情绪,有点像这风里渐凉的触感,让人想要靠近,却又忍不住退后。他轻轻叹了口气,把这些闪过脑海的片段收束起来,低头检查了一下刚刚种树的泥土,发现还可以再填一些。他干脆蹲下来,又拿起身旁的铁铲,开始专注地将泥土重新盖到树的根部。
李昊见状,不由咧嘴笑了一声,“看来你挺认真啊。涝咦踉,这是打算当农民了吗?”
涝咦踉没有搭理他的玩笑,只是认真地抹平了泥土,让它看上去更加整齐,“不是农民,这样压实泥土,它才不容易倒。”
李昊耸了耸肩,站起身来,拍拍手笑道:“别太认真了,种一棵树又不是盖房子,随便挖坑埋了就行,活不活那都是它自己的事。哎,走了,我去找人聊天。”
看着李昊远远地走开,涝咦踉的眉头却轻轻皱了一下。随便埋了就行?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树苗这么弱,栽种的时候岂能随便对待?它要生根发芽,要长成一棵树,得依靠土地、阳光和水分的全部的滋养,远不是几个随手的动作就能完成的。
他站起身来,盯着脚下的树苗,觉得它就像一个才刚刚出生的生命,甚至,像是某种需要他守护的东西。而这样细腻的情感,让涝咦踉不禁觉得有些怪异。他平日里并不是一个感情过于敏锐的人,但此时,却有种难以形容的微妙感受,让他迟迟没有挪开脚步。
操场的讨论声渐渐飘远,不知是不是树苗的影子太过纤细,风中显得有些孤立。涝咦踉忽然站了起来,跑到了工具堆旁,拿起了几根木棍和绳子。他开始沉静地搭建一个简单的支架,用绳子把树苗固定在木棍上,让它站得更稳。
他的动作吸引了几名同学的目光,有人凑过来问道:“涝咦踉,你干嘛呢,搞得这么麻烦?”
涝咦踉垂着眼睛没有回答,只是在手中打结,直到绳索缠得结实之后,才抬头淡淡说了一句:“树太小,风吹大了可能会折断。”
同学们面面相觑,笑了起来,“你还真是仔细啊,种树都要这么一板一眼。行吧行吧,你继续,我们不打扰了。”
涝咦踉仍旧没有回头,只是继续整理自己的木棍和绳索,直到他觉得这棵小树苗已经被保护得够好了,才终于站起身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日光洒在小树苗的叶片上,像是被镶上一层金色的边。涝咦踉知道,这不过是一棵不起眼的小树,但在这一刻,他却难以释然地觉得,它和自己,好像有某种难以言说的联系。他忽然想起李昊刚才的话:种了一棵杨树,后来搬家了,再也没见过它。
他想,如果自己哪一天离开了这片土地,是否也会像李昊一样,把这里的一切都丢在过去?他低头看着手上还沾着泥土的指尖,忽然觉得不愿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也许,这棵树终究还是会长大,而他,也会在某个时候离开这片土地。但至少,现在,它是属于他的。涝咦踉拍了拍自己的裤腿,抬起头对着那微微晃动的小树苗轻声说道:“别担心,至少在我还在的时候,你不会那么孤单。”
他转过身,朝着操场另一边走去。风又吹了起来,树苗的影子随着风轻轻摇摆,晃动得像某种回应。涝咦踉没有回头,只是觉得,心底的那种细微的不安,似乎也在一点点消退了。或许,他并不需要太多答案,只需要认可自己此刻的每一个行动,就已经足够了。
涝咦踉走到操场边缘,一个校工正在堆放剩余的树苗,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懒洋洋地掸着自己的帽子。他注意到涝咦踉靠近,咧嘴笑道:“小伙子,这才种了一棵树,怎么一副劳累过度的样子?”
涝咦踉愣了一下,礼貌地笑笑,问道:“还有树苗吗?我想再多种几棵。”
校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意外,又有点不解,随口回道:“当然是有了,这次弄过来的多着呢。不过别搞得太认真嘛,小年轻别绷得太紧,种树又不是考试,随便埋埋算了。”说着,他指了指旁边一堆树苗,那里面有些已经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枝叶凌乱得像是掉进了一个乱麻堆。
涝咦踉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他转过头看着那些树苗,心里升起一种莫名的难受感。他迈步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扶正每一株,然后将枝条一一理顺。在完成这些动作之后,他才开口说道:“随便埋了算了,它们大概就真的算了。我毕竟是从这片土地走出来的,还是希望我的手能给它们点机会。”
校工愣住了片刻,然后哈哈笑了起来,嗓音带着点不羁:“行啊,听你口气倒像个绿色环保大使。不过这么认真,等你种完一圈,估计都得累趴下。”
涝咦踉没有回应,只是挑了几棵树苗,抱到更远的空地。他找了个离人稍远些的角落,用树铲挖出了几个整齐的坑,把每棵树苗暴露的根系小心地埋入泥土,再轻轻拍实。
种到第三棵时,阳光似乎变得特别灼热,他抬头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视线却在无意间瞥到不远处的李昊。李昊正站在操场中央,兴致勃勃地对着几个围住他的同学说些什么,手上还拿着一瓶矿泉水,晃来晃去。涝咦踉没听见具体的内容,但观察李昊那张生动的大脸,在太阳下硬是显得格外刺眼。
“老昊,你怎么种得那么潦草?”涝咦踉叹了口气,喃喃了一句,甚至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把烦躁说了出口。
正在这时候,李昊像有感应似的转过头,目光正好撞上涝咦踉。他顿了顿,盯着他打量了一会儿,忽然嘴角一扬,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涝咦踉发现对方朝自己走来后,只得放下树铲站直了身子。他有些尴尬,甚至错觉自己能听见太阳底下那种劈劈啪啪的燥热声。
“涝咦踉,咱聊聊呗。”李昊走到他面前,把矿泉水递了过来,也没管他接还是不接,便直接盘腿坐在了刚挖好的树坑旁边。
涝咦踉皱了皱眉,看着李昊仿若跟野外探险似的随意劲儿,心里暗暗觉得这人实在太不拘小节了。他也没坐下,直接问道:“什么事,你说吧。”
李昊咕咚咕咚喝了两口水,懒洋洋地靠了一下坑边的土,说道:“我是来告诉你个道理的,人活着,得有分寸。你看现在你种得这么讲究,不错,挺有原则。但是,你想过没有,等一个大风刮过来,吹断了,或者别人种的歪歪扭扭的树成活了,你岂不是白折腾?”
涝咦踉盯着李昊那副拿腔拿调的样子,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他摇了摇头,心中竟觉得李昊有些可爱却也格外莫名其妙。
“我种树难道是和别人比高低的吗?别想那么复杂,”涝咦踉认真说道,“如果树真的被吹断了,那也不是因为我没尽力。我只知道,每个坑,每棵树,我都全心全力地完成。”
李昊愣了一下,他看着涝咦踉的表情,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他抓了抓脑袋,歪着头斜睨了一眼涝咦踉精心栽好的树苗,最终也没说什么,只是站起来甩着手大步走了。
涝咦踉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微微翘了一下。他或许也不一定真能完全解释自己的坚持,但这并不重要。他低下头,继续埋自己的树苗,那种安静又踏实的感觉,让他的眉宇渐渐舒展开。
就在最后一棵树栽好后,风突然又吹了起来。树苗的叶片随风摇曳,而涝咦踉却好像能听见自己心底的某种声音,它不是语言,而是一种更深的东西,像是根扎进泥土后,潜藏的不息的力量。
(已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