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水寨藏在鸾江支流深处。
穿过一片两人高的芦苇群、拐过五道河湾，下船后再顺着从山上淌下的小溪爬至半山腰，穿过洞隧后便能看见远处山坳几十间临山而建的竹楼和木屋。
夜色下，一条银瀑从山涧垂落，绕着水寨蜿蜒成溪。
屋外是层级而上的水田，老旧的水车被溪流冲的吱呀作响，风从山坳里吹来，大片的青苗和芦苇荡瞬间如波浪般起伏。
不过林乔刚下船就被前面的人发现了，布包上的铃铛发出脆响，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雷哥！是她非要跟着我进来的啊！我打不过她，她还说要把我丢下去喂鱼！”
水匪抱着雷万山腿一个劲哭嚎，震得水鸟扑簌簌振翅起飞。
有人笑道：“就这丫头片子你也打不过，别是你小子见人漂亮自己拐回来的吧。”
“不——！”
雷万山抬腿一脚把人踹开，刀尖对准林乔面露不善：“你是谁，为何要跟着我们！”
溪山那小子一向胆小，做不出来抢人这种事。
林乔瞥见他手腕上的红绳，眉头一动：“我是来寻亲的。”
刀尖又往前递了寸：“你这身衣料一看就价值不菲，来我芦水寨寻什么亲！”
“江眠啊！”林乔抬手撇开快抵着她额头的刀尖：“江眠是我远房表姐，许久未有她消息，方才听你在船上提起她便跟了过来。”
雷万山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这人同江眠没一处像。
而其他人在听到江眠这个人时，脸上看热闹的表情也收了回去。
林乔想到方才在楼船上见到的那只水鬼，魂体淡薄，许是之前吃了喂的那几滴血，勉强恢复她生前本来的模样，她手腕上有一根与雷万山一模一样的红绳。
并且女鬼穿的那身衣物与楼船上出入四层的几名女子装扮一模一样。
林乔点了点自己右眼眼尾：“眼尾红痣。”
“雷哥……”
雷万山制止说话的众人，收刀果断道：“我现在送你出去。”
不管她是不是江眠的表妹，她都不适合待在这儿。
“不要，我要去找我表姐。”
林乔不清楚江眠的执念是什么，只能暂时寻上看起来与她关系好的人。
眼见着雷万山眉头一皱抬手就朝她抓来，林乔立刻灵活从他臂下钻过，嘴甜道：“你就是我表姐夫吗？”
这是一处河湾浅滩，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河石，雷万山闻言差点左脚绊右脚摔在河滩上，幸亏他身旁的人眼疾手快扶了把。
雷万山憋得脸红脖子粗：“你！你表姐不在芦水寨！”
“我不信。”
这死丫头怎么这么犟！
旁边有人被夜里的河风吹得瑟瑟发抖：“雷，雷哥，要不让她去，一个丫头片子翻不起什么浪，如今夜深明早再将她送出去呗。”
雷万山心头火起，掉头就往深处走：“跟过来！”
“谢谢表姐夫！”
林乔瞥见雷万山差点又摔了，差点大笑出声。
“臭丫头闭嘴！”
“好的，表姐夫。”
雷万山听着身后传来的一道道闷笑，脚步越发急促。
他身后的水匪见这姑娘毫无戒心，悠哉游哉就跟着他们这群男人就往深山里钻，也不知家里人怎么教的，心这么大。
他好奇道：“你就不怕？”
“不怕，你们打不过我。”
就算打得过她也跑不过她。
从前在隐云山时，一提到学武林乔就偷懒耍滑，曲杳实在拗不过，后来虽不逼着她习武但轻功必须学，打不过起码跑得快。
“呵，你这丫头口气倒是大，可要跟紧点，这山里有老猫猴子，到时候给你抓山上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天呐！那我可怕死了！”林乔脚步一挪便从队尾跑到队首雷万山身旁，分明是上坡路竟不见她丝毫喘气。
水匪见此立刻将垂头丧气的溪山一把拉过来：“你小子从哪儿捡的！”
这身手别是捡了个祸害回来。
溪山稚嫩的脸上瞬间淌下两行泪：“她就是踹我那个娘们儿！”
……
“表姐夫，你跟我表姐是怎么好上的。”
雷万山就没见过这么自来熟的人，浑身长满胆，早知今日出门先看看黄历。
“你能不能闭嘴！吵死了！”
浑身叮铃当啷响，吵得人心烦意乱。
“雷万山，你脾气不好、还没耐心。”
林乔煞有其事：“看来得换个表姐夫。”
雷万山脚步一顿，转头怒吼。
“滚！”
林乔掏了掏耳朵，冲身后看呆的水匪笑嘻嘻道：“你们看我说对了吧，还恼羞成怒了这人。”
看什么看，谁敢附和。
虽说事实的确如此。
但当着雷万山面说无异于在老虎嘴上拔毛，众人抿紧唇齐齐低下头去，肩头止不住打颤。
雷万山真想一刀把她脑袋砍下来，但想到她可能是江眠的表妹，决定不再搭话加快脚步闷头往前走。
林乔可不打算放过他，方才耳朵都快震聋了。
于是在众人眼里，一个大块头在前头跑，后头那个拎着裙摆、跟冤魂似的死缠着不放，像只刚放归山林的野猴子。
她不远不近跟着，嘴里还嘻嘻哈哈：“雷哥~雷大哥~别跑啊~表姐夫~嘻嘻。”
身后的一群人叹为观止，纷纷拉过溪山七嘴八舌问：“如今外头的漂亮姑娘都这德性？”
溪山被摇来晃去，最后不耐烦将手一甩：“我怎么知道！”
她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姑娘。
就在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美好静谧的夜晚。
一颗少男心悄然破碎！
……
雷万山把林乔送到一间竹楼前，唤了声“水姑”就马不停蹄跑了。
留下林乔和从二楼探出头的水姑遥遥相望。
竹楼内漆黑一片，水姑秉烛引着林乔上楼又倒了杯温水：“如何称呼？”
眼前女子扎着简单低髻，拢在昏黄烛火下，看着年纪不大鬓发间却已掺杂几缕银丝。
林乔一脸乖巧：“谢谢姐姐，我叫林乔。”
她说完又往桌上放下几颗金珠：“这些是宿费，叨扰姐姐了。”
水姑眉头一皱：“你家里人没教过你财不外露？”
林乔摇头，这还真没教过，大师兄他们都说钱财乃身外之物，让她可劲儿花。
水姑眉头皱得更紧，这雷万山怎么老捡一些不谙世事的娇小姐。
“这东西你收好，水寨不留外客，明早你就跟着雷万山一同出去。”
“夜里蛇虫多，今晚你睡我那间房，已经撒了药不要乱跑记住了吗？”
“记住了。”
水姑顿了顿，这也太乖了，难道是迷路才被捡回来的？
“嗯，那你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