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乔觉得这辈子她一定和水犯冲。
眼见着已经进运城地界,据送饭食的小厮说最多不过半日就能抵达,但谁能告诉她为何会有水匪劫船。
赵家不是运城首富吗!
楼船不是出了名的稳当吗!
林乔一脚把攀在她窗沿准备翻窗而入的水匪踹下去。
“噗通”一声,溅起半丈高的水花。
水匪许是没想到一个小姑娘能有这么大力气,愣是灌了好几口才浮出水面,大吼道:“雷哥!这有个娘们儿会踹人!”
林乔透过窗眯眼打量,已近黄昏,西天烧得通红。
十余艘快船将商船困在江心,水匪上身赤裸、腰缠红布,唯有领头那个一身粗布藏青劲装、裹得严严实实。
随着他一声令下,数十道铁爪钩带着铁链“哗啦啦”飞旋而出,死死扣住船舷边的木栏,不过几息水匪踩着摇晃的铁链迅速跃上赵家楼船甲板。
甲板上一片骚乱,众人慌不择路之下推得推、挤得挤,好几个人推搡间坠了江。
江风吹得众人衣衫狂舞不止,唯有赵家请来的十几个水手还算勉强镇定。
赵家管事盯着对面的高壮男人,怒目而斥:“雷万山!我们赵家年年好吃好喝供着芦水寨,你这是不讲信用!”
“老子是水匪,讲什么信用。”雷万山说着胳膊一沉,原本抗在肩上的大刀“咚”地杵在甲板上,瞬间裂开几道细缝:“赵全,今日我不为难你,只向你讨个人。”
“什么人。”
“庄南庄知府。”
赵全沉了脸,嗤笑道:“雷万山你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且不说庄知府不在船上,就算在难道你还敢冲朝廷命官动手!你芦水寨上下两百口人不要命了!”
“动手!”雷万山不再废话,他撩起垂至额前的短发,露出张周正英气的脸来,脑后低束的一绺长发随着他狼行虎步般的动作在人群中穿梭,甲板上阻止的水手一个接一个被扔进鸾江。
林乔倚窗看了看,落入水里的人又很快被等在下头的水匪捞起,他们的确是冲着那位知府来的。
赵全急得跳脚,却又不敢上前:“雷万山!!!”
林乔听着头顶上的动静,大刀划过甲板的声音、桌椅碰撞声,以及一道怒吼:“雷万山!你大逆不道!”
“我乃朝廷命官!”
接着是一道瓷器碎裂声和“咚咚咚”踩踏地板声:“你仗着运城乃三洲交界之地、目无王法、任性妄为!本官要斩了你!!!”
“砰!”
刀尖穿透地板,离林乔不过三寸远。
哇哦。
林乔背上小包正打算挪个位置,腰间引魂铃突然颤了颤。
她诧异回望正好与爬上船的水匪四目相对,还是之前那个。
“我不伤你!你别踹我!”
水匪被屋子里这个漂亮姑娘直勾勾盯着,不多时热意便从脚底窜到头顶,浑身烫得像煮熟的虾。
那姑娘穿得齐整,桃粉马甲、鹅黄束口短衫,滚着银丝的及腰豆绿纱裙,像是刚从春水里冒出来的嫩芦苇,新穗还泛着粉。
江风一吹,裙摆混着她布包上的铃铛叮铃当啷响。
水匪想到自己赤裸的上半身,把着铁链往下爬了爬,只露出一双眼睛,雷哥吩咐不能伤人,那他盯着就行。
楼上争吵还在继续。
庄南逃得大汗淋漓,他撑桌看着提刀四处乱窜的雷万山,强忍怒意:“你到底要找什么!”
雷万山杀气腾腾、一间间厢房推开,惊得众人四散奔逃,他找了一圈见没人又立刻掉头回来揪住庄南衣领:“江眠呢!”
“什么江……”庄南一顿,见他眼眶通红颇觉诡异:“你先松开本官。”
“老子问你,江眠呢!”
庄南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怒上心头:“死了!她两年前就死了!”
眼见着那拳头就要冲他砸下来,庄南一双腿乱蹬。
娘的,他这官当得是真窝囊。
“她自己逃婚又找了回来,本官看在他爹面子上好心留她当个贴身丫鬟,谁知道她自己坠了江尸体都没捞着。”
庄南察觉手上松了劲,立刻挣脱躲远,都是男人,他一看雷万山失魂落魄那样,就知道他定是被耍了:“那就是个趋炎附势的女人,你稀罕个什么劲。”
“放你娘的屁!”雷万山猛地踹翻木桌,提着刀就气势汹汹往外走:“撤!”
水匪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偏偏赵全拿这群人没法。
且不说三洲交界处,官府互相推诿、谁也懒得管。
那芦水寨雷万山行事又一向知道分寸,只要交些保护费商船便能在运城地界安然通过,还附带护航,平摊下来也没几个子,大家都当买个安稳。
谁知道今天抽哪门子疯。
——
“江眠是谁?”林乔倚在小船船头,盯着前头划船的背影问道。
因船下有一群水鬼稳稳拖着船,林乔只要不往水下看,就不会晕船。
此时暮色已至,霞光褪成浅紫,贴在江面与天际的交界线,每艘小船船头悬着一盏盏竹篾扎的鱼灯。
林乔这艘船落在队伍最后,打眼一望,所有鱼灯就像一颗颗落在水面的星子。
“姑奶奶,我求您了,回去吧!雷哥要是知道我带陌生人回芦水寨非得将我活剐了不成!”
水匪已经尽量放慢动作,也不知是不是今日鸾江水流速快,他明明没划,船也跟着往前飘。
“那不成,你收了我的金珠,不能言而无信。”
“我是水匪!”
“那你下去喂鱼吧。”林乔说完就要动手。
“停停停!”方才这女人趁着夜色众人都没瞧见,直接先他一步踩着铁链上了船,水匪心知打不过她,好言相劝:“你个清白姑娘混在我们男人堆里算怎么回事,你若想走我现在就送你上岸。”
这女人行事大胆,若真带回去他觉得芦水寨得闹翻天。
“你们寨子就没女人?”
“……那倒不是。”
“那不就成了,我又不找你们玩。”
玩?
玩个锤子玩!
水声汩汩,林乔的船始终不远不近跟在水匪船队身后,眼见着领头那个拐进岸边一处芦苇荡:“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江眠是谁?”
想到之前庄南和雷万山的谈话,林乔试探道:“仇人?家人?朋友?还是……相好的?”
水匪在听到最后一个词时陡然转身:“别胡说!”
啧,她懂了,相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