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易主,王含、周抚援军覆灭的消息,如同平地惊雷,在江东炸响。建康城内,昔日车水马龙的乌衣巷,此刻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恐慌之中。丞相府内,药味弥漫,王敦卧于榻上,面色蜡黄,昔日枭雄的锐气已被病痛和接连的败绩消磨殆尽。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王敦剧烈地咳嗽着,将一份军报狠狠摔在地上,“五万大军!雄城坚池!这才几日?竟丢城失地,一败涂地!周抚误我!王含该死!”
榻前,心腹谋士钱凤、沈充,以及族弟王导、王彬等一众王氏核心人物皆垂首默立,气氛凝重。
“丞相息怒,保重身体要紧。”王导上前一步,温言劝慰,“胜败乃兵家常事。武昌虽失,然我江东根基深厚,水师犹在,长江天堑未失。只要固守建康、京口(今镇江)要地,北军不习水战,未必能渡江。”
“固守?呵呵……咳咳……”王敦惨笑,“陈烬小儿,用兵如神,岂是等闲?如今其西据江陵,中握武昌,对建康已成夹击之势!我水师新败,士气低落,如何固守?”
钱凤眼珠一转,阴恻恻道:“丞相,为今之计,唯有……行非常之策。”
“哦?有何非常之策?”王敦看向他。
“其一,遣使求和。”钱凤低声道,“可许以高官厚禄,割让江北之地,暂缓其兵锋,换取喘息之机。”
“求和?”王敦眉头紧锁,“陈烬岂会应允?”
“成与不成,皆可一试。即便不成,亦可拖延时日,惑其心志。”钱凤继续道,“其二,祸水东引。可密遣心腹,联络广州刺史陶侃,湘州刺史甘卓,许以共分荆州之利,邀其出兵袭扰陈烬后方,迫其分兵!”
王敦眼中闪过一丝亮光,这倒是个办法。陶侃、甘卓皆是拥兵一方的实力派,未必甘心臣服陈烬。
“其三,”钱凤声音压得更低,“清理内患!建康城中,多有与北地暗通款曲、心怀异志之辈。尤其是那几家江东土着士族,如顾、陆、朱、张等,平日就对丞相多有微词。值此危难之际,当行雷霆手段,或杀或囚,抄没其家产以充军资,既可除内忧,又可震慑人心!”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王导急忙劝阻:“不可!士族乃江东根基,若行此绝户之计,必致人心尽失,土崩瓦解啊!”
王敦却目光闪烁,显然有些心动。他本性猜忌残忍,如今穷途末路,更倾向于用铁血手段巩固权力。
就在王氏内部争论不休之际,陈烬的政治攻势,已如无声的潮水,涌向了建康乃至整个江东。
武昌,燕国公行辕(设于原武昌太守府)。
陈烬并未因军事胜利而急于继续东进。他深知,江东与北地不同,士族门阀势力盘根错节,水网纵横,强攻硬打,事倍功半。攻心为上,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策。
“韩先生,江东士族舆情,探查得如何?”陈烬问向刚刚从襄阳赶来的韩迁。韩迁不仅精于内政,更擅长纵横捭阖。
韩迁呈上一叠密报:“回国公,据‘鹰眼’多方打探,江东士族对王敦,早已离心离德。王敦凭借武力,胁迫幼主,把持朝政,排挤异己,苛捐杂税,早已天怒人怨。尤其是顾、陆、朱、张等吴姓大族,深受压制,其子弟多被闲置,田产屡遭侵夺,怨气深重。只是迫于王氏淫威,敢怒不敢言。”
“好!”陈烬抚掌,“此乃天赐良机!即刻以我名义,起草《告江东士民书》!”
这篇檄文,由韩迁执笔,文采斐然,直击要害。文中痛陈王敦“欺主寡嫂,残害忠良,盘剥百姓,致使江东板荡”的累累罪行,宣扬陈烬“奉天讨逆,解民倒悬”的正义之师,并郑重承诺:凡弃暗投明者,不论过往,量才录用;凡保境安民者,田宅爵禄,皆予保全;凡献城归顺者,必有重赏!
檄文通过各种渠道,迅速在江东传播开来。同时,陈烬派出的多路密使,携重金和密信,秘密接触顾、陆、朱、张等士族首领,以及军中对王敦不满的将领。
一场无声的风暴,在建康城中酝酿。
乌衣巷,顾府。家主顾荣深夜接待了一位不速之客——燕国公府密使。密使呈上陈烬亲笔信,信中言辞恳切,承诺若顾氏相助,事成之后,必以三公之位相待,并保顾氏江东产业。
送走密使,顾荣独坐书房,对着摇曳的烛火,陷入长久沉思。王氏倒行逆施,败象已露。陈烬势如破竹,仁德之名已显。是继续依附将沉之船,还是另择明主?这不仅关乎家族存续,更关乎江东的未来。
类似的情景,在陆府、朱府、张府等地,同时上演。江东士族们心中那杆天平,开始悄然倾斜。
与此同时,王敦的“清理内患”行动,在钱凤的怂恿下,悄然展开。数名与北方有牵连的中下级官吏被秘密逮捕,严刑拷打,牵连甚广。一时间,建康城内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这非但没能巩固统治,反而加速了人心的离散。
这一日,武昌城外江面,一艘插着王字旗的官船缓缓靠岸。来者竟是王敦的使者,携带重礼,欲面见陈烬求和。
帅帐之中,陈烬端坐主位,冷眼看着下方跪拜的使者。
“王丞相有何话说?”陈烬语气平淡。
使者战战兢兢,呈上礼单和书信,言道:“丞相愿与燕化干戈为玉帛。愿割让江北庐江、弋阳等七郡予国公,岁贡钱帛百万,两家结为兄弟之邦,永不相犯。”
陈烬看罢书信,嗤笑一声,将信掷于地上:“王敦逆贼,死到临头,尚敢妄言割地求和?我奉天讨逆,志在廓清寰宇,岂是区区土地钱帛所能动摇?回去告诉王敦,若肯自缚出降,面北称臣,或可免其一死。否则,大军东下之日,便是他王氏覆灭之时!”
使者面如土色,仓皇退去。
陈烬的强硬态度,通过使者之口传回建康,彻底击碎了王敦求和的幻想,也极大地鼓舞了江东暗中观望的势力。
“陈烬欺人太甚!”王敦闻报,气得吐血晕厥。醒来后,他变得更加猜忌暴虐,加紧了对内部的清洗和对主战派(如钱凤)的依赖,与江东士族的矛盾彻底激化。
建康城,这座六朝金粉之地,已成了坐在火山口上的危城。内部分裂,外敌压境,王敦的统治,摇摇欲坠。
陈烬站在武昌城头,望着东流江水,目光深邃。他知道,总攻的时机,快要成熟了。下一击,将是雷霆万钧,直捣黄龙!
而此刻,北方的战报也再次传来:慕容翰与老灰头配合,在 军都陉 设伏,大破柔然郁久闾吴提主力,斩首万余,吴提败退蓟北!北线危局,已得缓解!
最后的障碍,已然扫清。现在,他可以全心全意,收拾江东残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