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五年,八月十五,戌时三刻,北京,紫禁城。
夜幕低垂,一轮浑圆的明月高悬夜空,清辉洒落琉璃瓦,将巍峨的宫殿群镀上一层冰冷的银白。今日是中秋,宫中本该张灯结彩,宴饮赏月,但此时的紫禁城,却笼罩在一片异样的寂静中。宫道上不见往日的宫人穿梭,只有一队队甲胄鲜明的侍卫无声巡弋,脚步整齐划一,铠甲摩擦声沙沙作响,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乾清宫前,百官早已按品级肃立。绯袍、青袍、绿袍……依序排列,在月光下宛如一片沉默的森林。但仔细看去,不少官员面色苍白,眼神游移,额角隐有汗珠。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不安**。
御座之上,少年天子陈昊身着明黄十二章衮服,头戴翼善冠,稚嫩的脸上努力维持着天威,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他的目光不时瞥向身旁空置的另一张宝座——那是摄政王陈显的位置,此刻却空无一人。
“陛下,”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尖细的嗓音打破沉寂,“时辰已到,百官……均已**到齐。”
陈昊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皇叔……为何还未到?”
“回陛下,”冯保躬身道,“摄政王殿下遣人来报,道是……太后凤体欠安,殿下亲往慈宁宫侍奉汤药,稍后便至。”
太后凤体欠安?百官之中响起一阵低微的骚动。太后王氏年事已高,近年深居简出,但中秋大宴,按例是必定出席的。此刻称病……莫非**……
陈昊抿了抿唇,袖中的手握紧了又松开:“既如此,便再等等。”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月渐中天。就在众人心神不宁之际——
“摄政王殿下到——!”
一声长喝自殿外传来。百官精神一振,齐刷刷转头望去。
只见陈显一身玄色蟒袍,面色平静,步伐沉稳,自丹陛下缓缓行来。他的身后,跟着一队黑衣黑甲、面覆青铜鬼面的侍卫,正是直属于他的“影卫”。影卫们眼神冷冽,手按刀柄,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意。
陈显行至御阶下,对陈昊微微颔首:“臣,参见陛下。太后服药后已安歇,嘱臣代为主持宫宴**。”
“有劳皇叔。”陈昊点了点头,示意陈显入座**。
陈显却并未立即就坐,而是转身,面向百官,目光如冷电般扫过殿中每一张面孔。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让不少人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今日中秋佳节,本是团圆喜庆之日。”陈显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然,国有奸佞,图谋不轨,致使朝纲不宁,社稷不安。朕(摄政王自称)与陛下,不得已,只能于此佳节,行雷霆手段,以正国法,以安天下!”
话音刚落,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与甲胄碰撞声!数百名顶盔贯甲的御林军如潮水般涌入,瞬间将乾清宫前广场围得水泄不通!弓弩上弦,刀剑出鞘,森然的杀气弥漫开来!
“啊——!”
“这……这是作甚**?!”
百官哗然,惊恐地看向四周。一些胆小的文官更是腿脚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肃静!”陈显厉喝一声,目光如刀,直刺向勋贵队列前列的几人——“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镇远侯顾寰!尔等可知罪?!”
被点名的三人浑身一震。英国公张辅强自镇定,出列躬身道:“殿下!老臣……老臣不知身犯何罪?殿下如此兴师动众,刀兵加于宫宴,岂是为臣之道,为君之道?!”
“为臣之道?”陈显冷笑,“勾结逆王,私通外藩,阴谋弑君,这便是你的为臣之道**?!”
“殿下!此言从何说起!老臣对陛下,对朝廷,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张辅噗通跪倒,以头抢地,老泪纵横,“定是有小人构陷!请陛下,殿下明察**!”
“构陷?”陈显从袖中取出一叠书信,猛地掷于张辅面前!“这是从你书房暗格中搜出的,与宁王陈宁、蜀王陈恪往来密信!信中约定,于今日中秋宫宴,里应外合,打开城门,迎叛军入京!更有你与坤宁宫暗通款曲,谋害太后的证词!你还有何话说?!”
“不……不可能!”张辅脸色惨白如纸,扑上去抓起信件,只看了几眼,便浑身颤抖如筛糠,“这……这是伪造!是有人要害老臣!”
“伪造?”陈显一挥手,“带上来**!”
几名影卫押着一个披头散发、浑身血污的人走了上来。那人抬起头,赫然是张辅的心腹管家张禄**!
“张禄!你……你竟敢背叛老夫!”张辅目眦欲裂**。
张禄扑通跪倒,对着陈显连连磕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是……是国公爷让小人与宁王府的人联络的!那些信……那些信也是小人亲手传递的!还有……还有坤宁宫的秀云姑娘,也是国公爷让小人送的金子和毒药……国公爷说……说只要太后一死,陛下年幼,朝政必落入皇后与宁王手中,到时……到时他就是从龙功臣,可封王爵啊!”
“你……你血口喷人!”张辅气得浑身发抖,猛地起身,竟要扑向张禄!却被两旁的影卫死死按住。
“英国公,事到如今,还要狡辩吗?”陈显声音冰寒,“还有你,成国公朱勇!你暗中将京营三卫的兵符、布防图,通过你那在五军都督府任职的侄儿,偷运出城,交与蜀王使者!你可知,你那侄儿,此刻已在诏狱之中,将一切都招了!”
成国公朱勇面如死灰,瘫软在地**。
“镇远侯顾寰!你勾结盐枭,私贩军械予海寇,所得赃银,大半用于资助宁王在江西招兵买马!你在通州的庄子里,藏了多少铠甲、弓弩,要朕一一给你点出来吗?!”
镇远侯顾寰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还有你!你!你!”陈显手指连点,又点出七八个勋贵、文臣,“尔等或收受贿赂,或传递消息,或为虎作伥,与逆党勾连!今日,便是尔等伏法之时**!”
“殿下饶命啊!”
“陛下!臣冤枉!臣是被逼迫的!”
“殿下!老臣一时糊涂!老臣愿捐出全部家产,只求留一条老命啊!”
哭嚎声、求饶声响成一片。方才还道貌岸然的衮衮诸公,此刻丑态毕露**。
陈昊坐在龙椅上,看着下方这一幕,小手紧紧攥着龙袍,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他知道会有这一天,但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场合,以这样血腥的方式**。
“全部拿下!押入诏狱,严加审讯!”陈显一挥袍袖,厉声下令。
“遵旨!”影卫与御林军如虎狼般扑上,将瘫软在地的张辅、朱勇、顾寰等人拖了下去。求饶声、咒骂声渐渐远去**。
大殿前重归死寂。剩下的官员们噤若寒蝉,冷汗浸湿了后背的官服**。
陈显转过身,面向陈昊,躬身道:“让陛下受惊了。此等逆臣,死有余辜。请陛下移驾回宫,此处,交由臣处置**。”
陈昊看着陈显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有劳……皇叔了。”他在冯保的搀扶下起身,有些踉跄地走向后殿。那稚嫩的背影,在巍峨的宫殿映衬下,显得格外单薄。
就在陈昊即将步入后殿之时**——
“报——!!**”
一声凄厉的呼喊自宫门方向传来!一骑快马如旋风般冲入广场,马上骑士浑身浴血,背上插着数支羽箭,刚到丹陛下便滚鞍落马,嘶声吼道:
“急报!宁王陈宁反了!勾结江西都指挥使刘显,聚兵十万,打出‘清君侧,诛奸佞’旗号,已攻破九江,正沿江东下,直逼安庆!蜀王陈恪亦反!自称‘奉天靖难’,起兵八万,出夔门,顺流而下,已克夷陵,荆州告急**!”
“什么?!”
“宁王反了?!蜀王也反了**?!”
“十万……八万……这……这如何是好?!”
刚刚平复一些的百官再次大乱!惊呼声、抽气声不绝于耳!
陈显瞳孔骤缩,猛地转身,厉声道:“消息何时传来?!安庆、荆州如今情势如何**?!”
“回……回殿下!”那信使挣扎着抬起头,脸上满是血污与绝望,“是……是六百里加急……安庆守将血战三日,城破……以身殉国……荆州……荆州被围,水陆断绝……求……求朝廷速发援兵啊!”说罢,头一歪,气绝身亡**。
“宁王……蜀王……”陈显咬牙,眼中寒光暴射。果然!他们果然选在今日动手了!而且速度如此之快,攻势如此之猛!九江、夷陵,皆是长江要冲,此二地一失,叛军便可顺流直下,威胁南京、甚至溯江而上,威逼武昌**!
“陈静之呢?!”他猛地想起江南的那个人,“江南可有消息**?!”
“报——!!**”
又一骑飞驰而入,马上骑士高举一枚沾血的铜管:“江南八百里加急!陈大人急报**!”
陈显一把夺过铜管,拧开,抽出里面染血的绢帛,快速扫视。越看,他的脸色越沉,但眼中的锐利却越发惊人。
“好!好一个陈静之!”他猛地合上绢帛,声音中竟带着一丝奇异的兴奋与赞赏,“宁王世子陈钦入蜀联络,行踪败露,于鹰嘴崖遇袭,为‘清流会’影卫所救,已入蜀王府!陈静之已调集江南各卫兵马,于芜湖集结,并命浙江水师提督俞大猷封锁长江下游,断叛军水路!他已亲率精兵五千,驰援安庆!并传檄江西、湖广各州府,言宁王、蜀王‘勾结阉党(指徐辉祖余党),图谋篡逆,天下共击之**’!”
他抬起头,目光如电,扫视惶惶不安的百官:“都听见了吗?!逆王作乱,江南已有应对!陈静之以五千兵驰援安庆,欲阻十万叛军于城下!此等忠勇,方为臣子楷模!尔等食君之禄,此刻不思报国,更待何时**?!”
“陛下!殿下!”兵部尚书于谦(此为虚构人物,非历史于谦)出列,须发皆张,“叛军势大,宜速调京营、蓟镇、宣大精兵南下平叛!并诏令天下兵马勤王**!”
“于尚书所言极是!”陈显沉声道,“传朕旨意!即刻起,京师戒严!九门封闭,无朕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命京营提督、五军都督府,即刻点齐兵马,准备出征!传檄天下,宁王陈宁、蜀王陈恪,大逆不道,兴兵作乱,着削其爵位,废为庶人,天下共讨之!有能擒斩二逆者,封万户侯!”
“臣等领旨!”于谦等一众武将、兵部官员轰然应诺,脸上露出战意**。
“还有,”陈显目光转向后宫方向,声音冰寒刺骨,“坤宁宫……也该清一清了。冯保**。”
“老奴在**!”
“你亲自带人,去请皇后娘娘。就说……朕与陛下,请她来乾清宫,共度中秋。”陈显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若有人敢阻拦……格杀勿论**。”
“老奴……遵旨!”冯保身子一颤,但立刻躬身领命,带着一队如狼似虎的影卫,快步向后宫走去。
坤宁宫。
宫殿内灯火通明,却寂静得可怕。檀香袅袅,皇后张氏一身素雅宫装,跪坐在佛龛前,手中捻动着一串沉香木念珠,嘴唇微动,似乎在默诵经文。她的面容在灯光下显得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超脱**。
“皇后娘娘。”冯保尖细的声音在殿外响起,“陛下与摄政王殿下有请,请娘娘移驾乾清宫**。”
张氏捻动念珠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了规律。她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冯公公,陛下与殿下,是要赐本宫白绫,还是鸩酒?”
冯保脸色一变,干笑道:“娘娘说笑了。今日中秋,陛下与殿下只是想与娘娘团聚**……”
“团聚?”张氏轻笑一声,那笑声却带着无尽的凄凉与讥诮,“父亲(英国公)此刻,恐怕已在诏狱了吧?陛下与殿下,是要送我们父女团聚么**?”
“娘娘……”冯保还欲再说**。
“不必多言了。”张氏缓缓起身,转过身来。她的脸上依旧平静,但眼中却是一片死寂的灰败。“本宫自己走。只是……在走之前,本宫想问冯公公一句**。”
“娘娘请讲**。”
“太后……她老人家,可还安好?”张氏的目光紧紧盯着冯保**。
冯保垂下眼帘:“太后凤体欠安,已服下安神汤药,在慈宁宫安歇了。”
“安歇……呵呵……好一个安歇。”张氏惨然一笑,“也罢。这深宫……本宫也待够了。带路吧。”
她整理了一下并不凌乱的衣襟,挺直了背脊,在一众影卫的“簇拥”下,缓缓走出了坤宁宫。月光洒在她身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乾清宫前。
张氏被带到时,陈显正负手立于丹陛之上,仰头望着天上那轮越来越亮、隐隐泛着一丝不详血色的明月。陈昊已被护送回寝宫**。
“皇后来了。”陈显没有回头,声音平淡**。
“臣妾,参见摄政王殿下。”张氏微微屈膝,行礼如仪,仿佛只是来参加一场寻常的宫宴**。
“皇后可知罪?”陈显转身,目光如刀,刺在张氏脸上**。
“知罪?”张氏抬起头,与陈显对视,眼中竟无半分惧色,“臣妾何罪之有?是罪在不该生于张家?还是罪在不该入主中宫?亦或是……罪在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
陈显眼睛微微一眯:“你知道什么**?”
“臣妾知道,先帝(陈昊之父,非陈显父)驾崩前,曾留下一封密诏。”张氏缓缓道,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下格外清晰,“密诏中言,若陛下(陈昊)年幼,不堪大任,可由皇叔(陈显)……兄终弟及。”
“轰——!”
此言一出,犹如平地惊雷!周围尚未完全散去的少数重臣(如于谦等)以及侍卫、太监们,全都骇然色变!兄终弟及?!这……这几乎是在明示陈显有资格继承皇位!若此诏为真,那陈显的摄政,就不仅仅是辅政,而是有了法理上的继承权!而陈昊的皇位……便显得岌岌可危**!
陈显脸色骤然阴沉下来,眼中杀机暴涨:“密诏何在?!妖后!你竟敢伪造先帝遗诏,离间天家,罪该万死!”
“伪造?”张氏笑了,笑得花枝乱颤,眼泪都笑了出来,“殿下何必动怒?那密诏……不是早就被您,还有太后娘娘,联手毁了么?只是……您以为,这世上,就只有一份么**?”
她从袖中缓缓抽出一卷明黄的绢帛,在月光下缓缓展开:“臣妾手中这一份,可是先帝亲笔所书,盖有传国玉玺!殿下……要不要亲眼看看**?”
“拿过来!”陈显厉喝,一步踏前。
“别过来!”张氏猛地后退一步,将绢帛高举过头,“再过来一步,臣妾就毁了它!让天下人都知道,您这位‘忠心耿耿’的摄政王,是如何篡改先帝遗诏,欺凌幼主,把持朝政的!”
气氛瞬间紧绷到极点!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卷绢帛上。若此诏为真,那今日之事,将彻底颠覆!
陈显死死盯着张氏手中的绢帛,脸色变幻不定。他在权衡,在判断。这诏书……是真是假?父皇(先帝)临终前,确实有过犹豫……但最终选定的是昊儿……这诏书……难道……
“殿下不信?”张氏惨然一笑,“那臣妾便念给殿下,念给诸位大人听听!”她深吸一口气,展开绢帛,朗声念道:
“朕承天命,统御万方,夙夜兢惧……皇三子昊,聪颖仁孝,可承大统……然其年尚幼冲,恐难当大任……若其不堪,皇弟显,仁厚明达,兄终弟及,亦合礼法……钦此**!”
念罢,她死死盯着陈显:“殿下!这笔迹,这印玺,您……可还认得?!”
陈显身躯微不可查地一震。那笔迹……他太熟悉了!正是父皇晚年病重时,那颤抖却依旧力透纸背的字迹!那印玺……也绝非伪造**!
“此诏……从何而来?!”他的声音嘶哑。
“从何而来?”张氏眼中流下泪来,“是先帝……临终前,亲手交给臣妾的!他说……他说……若有一日,昊儿坐不稳这江山,或有人窥伺神器……便让臣妾……拿出此诏!他说……他说……显儿心太狠,志太大……他放心不下昊儿啊!”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嘶喊出来的,充满了无尽的悲愤与绝望。
周围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惊天秘密震撼得说不出话来。于谦等老臣更是面如土色,看看陈显,又看看张氏手中的诏书,不知该如何是好。
陈显闭上了眼睛。是了……是了……难怪……难怪父皇临终前,看他的眼神那般复杂……难怪母后(太后)这些年,对他总是若即若离,甚至隐隐有防备……原来……原来如此**!
他缓缓睁开眼,眼中的震惊、痛苦、挣扎……最终都化为一片冰冷的决绝。
“皇后张氏,”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勾结逆王,谋害太后,伪造先帝遗诏,离间天家,图谋不轨。罪证确凿,天理难容**。”
“来人。”他轻轻抬手**。
“在!”周围影卫、御林军齐声应诺,刀剑出鞘半寸,寒光凛冽。
“皇后张氏,大逆不道,即刻废为庶人,打入冷宫!待逆王平定,再行发落!”
“此伪造之诏书,妖言惑众,即刻焚毁!”
“今日之事,有敢泄露半句者,诛九族!”
三道命令,冰冷而决绝,斩断了一切可能**。
“哈哈哈哈哈……”张氏仰天大笑,笑声凄厉如夜枭,“陈显!你好!你好狠的心!好毒的手段!这天下……迟早是你的!但你记住……你今日如何对我,来日……必有人如何对你!这皇位……坐不稳的!坐不稳的!哈哈哈**……”
她疯狂地大笑着,任由影卫上前,夺过她手中的诏书,将她粗暴地拖了下去。那凄厉的笑声,在空旷的广场上久久回荡。
陈显面无表情地看着影卫将那卷明黄的绢帛投入早已准备好的火盆。火焰腾起,迅速吞噬了那可能动摇国本的文字。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他冰冷的侧脸,明明灭灭。
“殿下……”于谦上前一步,欲言又止。
“于尚书,”陈显打断他,声音疲惫而沙哑,“今夜之事,乃宫闱丑闻,不足为外人道。当务之急,是平定叛乱。京营出征之事,还需你与五军都督府速速商议出个章程来**。”
“老臣……明白。”于谦深深一揖,不再多言。他知道,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
陈显挥了挥手,让众臣退下。他独自一人,站在那轮渐渐染上血色的明月下,身影挺拔,却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
“父皇……”他低声喃喃,“您……到底还是不信儿臣啊……”
“皇叔。”一个稚嫩却平静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陈显霍然转身,只见陈昊不知何时,又走了回来,就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此刻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透一切的平静。
“陛下……您怎么回来了?”陈显连忙躬身。
“朕都听见了。”陈昊走上前,与陈显并肩而立,也抬头望着那轮血月。“皇叔……那诏书,是真的,对么?”
陈显身躯一震,沉默良久,缓缓点头:“是**。”
“所以……皇叔您,才是父皇心中,更合适的继承人,对么?”陈昊的声音很轻**。
“陛下!”陈显猛地跪下,“臣绝无此心!此诏……此诏虽有,但先帝最终传位于您,便是天命所归!臣……臣只是摄政,待陛下成年,必当还政!此心,天地可鉴!”
陈昊看着跪在地上的皇叔,这个一直以来如山般庇护着他,也如阴影般笼罩着他的男人。他伸出手,轻轻扶起陈显。
“皇叔,起来吧。”他的声音依旧平静,“朕知道,您是为了江山社稷。没有您,朕坐不稳这龙椅,这天下,也早就乱了。皇后……张氏她,或许说的是真话。但那又如何呢**?”
他转身,看向那轮血色的月亮,小小的脸上露出一抹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与沧桑:“这天下,需要的是一个能镇得住它的人。无论是朕,还是皇叔您。只要……这江山姓陈,只要……百姓能安居乐业。其他的……不重要。”
陈显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天子,心中翻腾着难以言喻的情绪。是欣慰?是愧疚?还是……一丝寒意?他突然发现,自己或许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侄儿。
“陛下……”他声音干涩。
“皇叔,平叛之事,就拜托您了。”陈昊收回目光,看向陈显,眼中是一片澄澈的信任,“朕相信您,也相信……陈静之。”
陈显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所有的波澜,郑重拱手:“臣……遵旨!必不负陛下所托**!”
“好。”陈昊点点头,转身,再次向后宫走去。走了几步,他又停下,没有回头,轻声道:“皇叔,等叛乱平了,朕想……去江南看看。看看陈静之,看看他治下的江南,是什么样子。”
说完,他不再停留,小小的身影渐渐融入宫殿深处的阴影**中。
陈显站在原地,望着侄儿消失的方向,久久无言。血月当空,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江南……陈静之……”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眼中闪过复杂的光芒。然后,他转身,望向南方,那里,是烽火连天的战场**。
“传令。”他的声音恢复了冰冷与决断,“京营先锋,明日开拔,南下平叛!另,八百里加急,传朕口谕给陈静之**——”
“江南,朕交给他了。不要让朕失望。也……不要让陛下失望**。”
夜风呼啸,卷起地上未燃尽的诏书灰烬,飘散在血色的月光中,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