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最后记得的,是博物馆库房里那盏冷白的灯,和指尖下《寒江独钓图》绢本上细微的裂痕。她是古籍修复师,浸在故纸堆里八年,指尖触过无数跨越千年的墨痕,却从未想过,自己会被一幅画“吞”进去。
那裂痕里突然渗出淡青的光,裹着松烟墨的气息,瞬间漫过她的口鼻。再睁眼时,风里是马粪和枯草的味道,身上的白大褂变成了粗麻布的灰衣,手里还攥着半块干硬的窝头——她成了镇北将军府后门扫洒的小丫鬟,名字也简单,就叫阿微。
将军府大得吓人,青石板路能映出云影,廊下的灯笼白天也挂着,绣着狰狞的玄虎纹。阿微花了三天才摸清规矩: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尤其不能靠近西跨院。那里是将军萧彻的住处,府里的老人说,将军从北疆回来后就住那儿,脾气冷得像冰,前几天还有个丫鬟送茶时打翻了杯子,直接被杖责赶出了府。
阿微没兴趣凑热-闹,她只想搞清楚怎么回去。可每次摸到怀里藏着的、从现代带过来的一小块修复工具——那枚银质的挑针,指尖都只传来冰凉,没有半分青光亮起。她只能先认命,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扫西跨院外的落叶,想着离那幅可能藏着秘密的画近一点,或许能找到回去的线索。
西跨院的门总关着,偶尔会传出兵器碰撞的闷响。阿微见过萧彻一次,是在十五那天,他穿着玄色锦袍,从马车上下来,身形挺拔得像北疆的云杉。脸是真好看,剑眉入鬓,鼻梁高挺,可那双眼睛太冷了,像结了冰的湖面,扫过院外时,阿微下意识地缩到了树后,心跳得飞快——不是怕,是一种奇怪的悸动,像她第一次见到《寒江独钓图》时,那种被什么东西揪住心脏的感觉。
变故发生在一个雪夜。阿微扫完落叶,正想回下房,却听见西跨院里传来压抑的痛哼。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抵不过心里的不安,顺着门缝往里看——萧彻正坐在台阶上,一只手按着左腿,雪落在他的发梢,融成水珠往下滴。他的裤腿被血浸湿了,暗红的颜色在雪地里格外刺目。
那是旧伤,阿微后来才知道,是三年前北疆之战时,萧彻为了护部下,被敌兵的弯刀划开的,伤口深得见骨,每逢阴雨天就疼得厉害。那天雪下得大,寒气钻骨,他大概是疼得忍不住了。
阿微没多想,转身跑回下房,翻出自己攒的草药——她在现代跟着外婆学过一点草药知识,府里的药房偷拿了些当归和川芎,本想自己调理身体,现在倒派上了用场。她还找了块干净的棉布,用热水浸了,裹着草药,小心翼翼地敲了敲西跨院的门。
门开得很快,萧彻的眼神带着警惕,看到是她时,眉头皱了皱:“何事?”
他的声音比传闻中还冷,阿微的手都在抖,却还是把草药包递过去:“将军,这药能祛寒止痛,您……您试试?”
萧彻没接,目光落在她冻得发红的指尖上,又扫过那包还冒着热气的草药,沉默了片刻,竟侧身让她进来了。
西跨院的书房很简单,一桌一椅,墙上挂着幅未完成的画,画的是北疆的戈壁,笔触凌厉,却在角落留了一簇小小的沙棘——那是北疆最冷的地方才有的植物,倔强得很。阿微帮他拆开裤腿上的绷带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旧伤的疤痕像条狰狞的蛇,周围的皮肤泛着青紫,显然是疼得厉害。
她的动作很轻,按穴位时带着现代按摩的手法,萧彻起初还绷着身子,后来竟慢慢放松了,连呼吸都平缓了些。阿微不敢抬头看他,只盯着那道疤痕,小声说:“将军,这伤得慢慢养,不能总受凉。”
萧彻没说话,等她包好伤口,才开口:“你怎么会懂这些?”
阿微心里一紧,编了个慌:“奴婢小时候跟着外婆学过,懂点粗浅的草药知识。”
萧彻盯着她看了会儿,没再追问,只从桌上拿了块点心递给她:“赏你的。”那是块桂花糕,还是热的,大概是厨房刚送来的。阿微接过,指尖碰到他的手,冰凉的,像雪。
从那天起,阿微成了西跨院的常客。每天她都会送来草药包,有时还会带些自己做的小玩意儿——比如用草编的小兔子,或者在纸上画些简单的花。萧彻话不多,却会让她留在书房里,有时看她对着墙上的画发呆,会主动开口:“这是北疆的戈壁。”
“北疆冷吗?”阿微问。
“冷,冬天能冻掉耳朵。”萧彻的语气里难得带了点温度,“但那里的星星很亮,比京城亮多了。”
阿微想象着那样的场景,心里竟有点向往。她开始跟萧彻说些“外婆家”的事,其实都是她现代的生活——比如“外婆家有能跑很快的铁盒子(汽车)”,“晚上有比灯笼亮很多的灯(电灯)”,萧彻听得认真,偶尔会问:“那铁盒子跑得比马快?”
“快多了,一天能跑几百里。”阿微说。
萧彻笑了,那是阿微第一次见他笑,像冰雪融化,连眼睛都亮了。她的心跳又开始飞快,像揣了只兔子,连说话都结巴了:“将、将军,您笑起来真好看。”
萧彻的耳尖红了,别过脸去,假装看墙上的画:“胡言乱语。”
可阿微知道,他没生气。因为那天晚上,他让厨房送了两碗汤圆过来,芝麻馅的,甜得恰到好处。
感情像藤蔓,悄无声息地缠上了两个人的心。阿微不再想回去了,她觉得在这里挺好,有萧彻,有热乎的饭菜,还有他偶尔的温柔。萧彻也变了,不再像以前那样冷着脸,府里的人都看出来了,将军对那个叫阿微的丫鬟不一样——会给她留点心,会带她去逛集市,甚至会在她生病时,亲自守在床边。
可京城不是安稳地。萧彻是镇北将军,手握兵权,早就成了朝堂上某些人的眼中钉。没过多久,就有人弹劾他,说他私通敌国,证据是一封从他书房里搜出来的密信。
那天阿微正在书房里帮萧彻整理画稿,突然闯进来一群侍卫,为首的是御史台的李大人,手里拿着一封密信,冷笑着说:“萧将军,这封信你怎么解释?”
萧彻脸色发白,却很镇定:“我从未写过这封信。”
“是不是你写的,陛下自有判断!”李大人挥手,“把萧将军带走!”
阿微冲上去,挡在萧彻面前:“你们不能带将军走!这封信是假的!”
李大人瞪着她:“一个小丫鬟,也敢在这里放肆?”
“这封信的墨迹有问题!”阿微急中生智,指着信上的字,“奴婢懂点笔墨,这封信的墨迹看着新鲜,却在纸缝里藏着旧墨的痕迹,显然是有人用旧纸写的新字,伪造的!”
她是古籍修复师,对墨迹和纸张的判断比谁都准。李大人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一个丫鬟会懂这些。萧彻也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惊讶和心疼。
最后,还是皇帝派人来查,证实了阿微的话——那封信确实是伪造的,是李大人和敌国勾结,想陷害萧彻。危机解除了,萧彻却抱着阿微,声音发颤:“以后不许再这么冒险了,知道吗?”
阿微靠在他怀里,点头:“我知道,可我不能让你出事。”
那天晚上,萧彻把一枚玉佩戴在阿微脖子上,那是块暖玉,雕着玄虎纹,是将军府的信物。“阿微,”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等我处理完朝堂的事,就求陛下赐婚,我要娶你。”
阿微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用力点头:“好。”
可命运总爱开玩笑。就在萧彻准备求赐婚的时候,北疆传来急报——敌国再次入侵,边境告急。皇帝下旨,让萧彻立刻领兵出征。
出征那天,天还没亮。阿微站在城门口,看着萧彻穿着铠甲,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姿挺拔如旧。他勒住马,回头看她,眼神里满是不舍:“阿微,等我回来。”
“我等你。”阿微的声音哽咽了,“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萧彻点点头,调转马头,带着大军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城门关上的那一刻,阿微的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往下流。她知道,北疆的战场有多危险,可她只能等。
接下来的日子,阿微每天都去城门口等消息,有时会收到萧彻派人送来的信,信上的字还是那么凌厉,却总在最后加上一句“勿念,安好”。可后来,信越来越少,最后竟断了。
阿微的心像被揪着,日夜不安。直到一个月后,有士兵从北疆回来,带来了消息——萧彻在战场上中了埋伏,为了掩护大军撤退,身受重伤,下落不明。
阿微听到这个消息时,差点晕过去。她疯了一样找遍了京城的驿站,问遍了从北疆回来的士兵,可没人知道萧彻的下落。她想起萧彻说过的话,想起他的笑,想起他给她的桂花糕,眼泪止不住地流。
她不能就这么等下去。阿微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带上那枚玄虎玉佩,还有从现代带过来的那枚银质挑针,决定去北疆找萧彻。
北疆的路很难走,风大得能把人吹走,雪下得没膝盖深。阿微一路打听,走了半个多月,终于到了北疆的军营。军营里的士兵认识她脖子上的玉佩,把她带到了军医那里。
军医告诉她,萧彻确实中了埋伏,被敌兵砍了一刀,掉进了雪沟里,是后来打扫战场的士兵发现了他,救了回来,现在还在昏迷中。
阿微冲到萧彻的帐篷里,看到他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像纸,胸口缠着厚厚的绷带,呼吸微弱。她扑到床边,握住他的手,冰凉的,像第一次见他时那样。
“萧彻,”她哽咽着说,“我来了,你醒醒啊,我还在等你娶我呢。”
她开始照顾萧彻,像在将军府时那样,给他擦身,喂药,跟他说话,说京城的事,说她想和他一起去看北疆的星星。白天她守在床边,晚上就趴在床边睡,手里一直攥着那枚银质挑针——那是她和现代唯一的联系,可现在,她只想要萧彻醒过来。
或许是她的心意感动了上天,半个月后的一个早上,萧彻的手指动了动。阿微惊喜地抬头,看到他缓缓睁开了眼睛,虽然虚弱,却看着她,轻声说:“阿微……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回家。”阿微的眼泪掉在他的手背上,“你终于醒了。”
萧彻笑了,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让你担心了。”
萧彻的伤好得很慢,阿微一直陪着他。等他能下床走路时,战争也结束了,大军班师回朝。皇帝很高兴,不仅赏赐了萧彻,还答应了他的请求,给他们赐了婚。
婚礼办得很热闹,将军府张灯结彩,红绸挂了满院。阿微穿着大红的嫁衣,坐在镜前,看着萧彻走过来,手里拿着那幅《寒江独钓图》——那是他从北疆回来后,派人去博物馆库房里找到的,竟也跟着一起回来了。
“阿微,”萧彻把画递给她,“你说过,这幅画是我们的缘分开始的地方。”
阿微打开画,看着画里的寒江和独钓的渔翁,眼泪又掉了下来。她想起自己刚穿越过来时的慌乱,想起在西跨院的日子,想起北疆的等待,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婚后的日子很安稳。萧彻请辞了将军之职,带着阿微去了江南。那里没有朝堂的纷争,没有战场的危险,只有青山绿水,和他们的小家。
他们在江南的小院里种了桂花,每到秋天,满院都是桂花香。阿微还是喜欢修复古籍,萧彻就帮她收集各种旧书旧画。晚上,他们会坐在院子里看星星,萧彻会给她讲北疆的故事,阿微会给他讲现代的事,他听得认真,偶尔会问:“那铁盒子真的能跑很快吗?”
“等我们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看。”阿微笑着说。
其实阿微知道,她可能再也回不去了。可那又怎么样呢?她已经找到了比现代更重要的东西——一个爱她的人,一个温暖的家。
有一天,阿微在整理旧物时,又看到了那枚银质挑针。她拿着挑针,走到萧彻身边,笑着说:“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想着怎么回去呢。”
萧彻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声音温柔:“幸好你没回去。”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们身上,暖得像春天。阿微靠在萧彻怀里,看着窗外的桂花,心里满是幸福。她想起那幅《寒江独钓图》,想起画里的岁月,原来最好的缘分,不是穿越千年的遇见,而是遇见之后,再也不想分开。
往后余生,春夏秋冬,寒来暑往,她都会陪着他,从青丝到白发,从晨光到暮色,把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都过成最动人的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