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最后一次擦拭那面唐代菱花镜时,指腹忽然触到镜面深处传来的温热,像有人隔着千年时光与她掌心相贴。镜中缠枝莲纹骤然亮起,细碎金芒顺着她的手腕往上爬,她来不及惊呼,意识便被卷入一片混沌的暖光里。
再睁眼时,鼻尖萦绕着苦艾与陈旧木料混合的气味,身下是硌人的硬板床,身上盖着洗得发白的青布薄被。“小姐,您可算醒了!”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梳双丫髻的小姑娘扑到床边,眼眶红肿得像核桃,“夫人还在等着您去回话呢,二小姐说您偷了她的羊脂玉佩,要是找不回来,就要把您送到家庙去!”
苏晚脑中一阵刺痛,陌生的记忆涌了进来——她成了大历朝永安侯府的庶女沈清辞,母亲柳氏体弱多病,在府中步步维艰,而她刚因一场莫须有的偷窃罪名被嫡姐沈清瑶刁难,气急攻心晕了过去。
“玉佩……”苏晚撑着身子坐起,喉咙干涩得发疼,“我没偷,去告诉母亲,我亲自去跟祖母说。”她记得现代看的那些古代剧,嫡庶尊卑分明,但只要逻辑在线,总能找到辩解的余地。
丫鬟春桃还想劝,苏晚已经掀开被子下床。身上的襦裙浆洗得发硬,裙摆还沾着泥点,想来是原主晕倒时蹭的。她对着铜镜理了理头发,镜中少女眉眼清秀,只是脸色苍白,眼底带着怯懦——但现在,这双眼睛里多了几分来自现代的清明。
刚走到祖母的荣安堂外,就听见沈清瑶娇柔的声音:“祖母您看,那玉佩是父亲从西域带回来的,我一直贴身戴着,昨天只有清辞妹妹来过我院子,不是她偷的还能是谁?”
苏晚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堂内气氛凝重,祖母坐在上首,脸色阴沉,永安侯沈毅站在一旁,眉头紧锁。见她进来,沈清瑶立刻露出委屈的神色:“妹妹,你要是把玉佩还我,我就求祖母饶了你,不然……”
“姐姐这话不对。”苏晚打断她,声音不大却清晰,“昨天我去你院子,是给你送母亲亲手绣的荷包,全程春桃都在门外等着,我连你的梳妆台都没靠近,怎么偷玉佩?”她看向春桃,春桃立刻点头:“是!奴婢可以作证,小姐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
沈清瑶脸色微变,又道:“那说不定是你让春桃把风,自己偷的!”
“姐姐若这么说,就得拿出证据。”苏晚走到堂中,目光扫过众人,“祖母,父亲,玉佩是贵重物品,姐姐肯定妥善保管。不如我们去姐姐的院子看看,若是我偷了,必定会留下痕迹;若是找不到,说不定是姐姐自己放错了地方,或是……被别人拿了去。”
祖母沉吟片刻,终是点了头。一行人去了沈清瑶的院子,丫鬟们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最后在床底的暗格里找到了那枚羊脂玉佩——暗格是沈清瑶自己设的,她怎么也没想到会被苏晚提议搜查这里。
沈清瑶顿时慌了,哭着说自己忘了暗格的事。祖母何等精明,一眼就看穿了她的伎俩,当场罚了她禁足一月,还赏了苏晚两匹云锦,算是赔罪。
走回自己那间简陋的小院,柳氏拉着苏晚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流:“我的儿,你今天怎么这么勇敢?以前你见了祖母和父亲,话都说不利索……”
苏晚握住母亲微凉的手,柔声道:“娘,我总不能一直让您和我受委屈。以后,我会保护您的。”她知道,这只是开始,侯府里的明枪暗箭,还多着呢。
几天后,苏晚拿着祖母赏的云锦,想去当铺换些银子给柳氏抓药。刚走出侯府大门,就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拦住了去路。为首的男子穿着玄色铠甲,腰佩长剑,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扫过她时带着几分审视。
“拿下。”男子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立刻有两个士兵上前,想要抓苏晚的胳膊。
“你们是谁?为何抓我?”苏晚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他们。
“镇北将军萧彻,奉旨查案。”男子勒住马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有人举报,永安侯府庶女沈清辞,与上周军械库失窃案有关。你身上这匹云锦,纹样与失窃的军毯纹样相似,需随我回府问话。”
苏晚心里一沉,她知道萧彻——大历朝最年轻的将军,战功赫赫,却因性情刚直,在朝堂上得罪了不少人。军械库失窃是大案,怎么会牵扯到她?定是有人故意陷害。
“将军,这云锦是祖母赏我的,并非军毯纹样。”苏晚冷静地说,“若是将军不信,可以请织锦匠人辨认。而且我只是个侯府庶女,连军械库在哪都不知道,怎么会与此案有关?”
萧彻盯着她看了片刻,似乎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侯府小姐竟如此镇定。他挥了挥手,对士兵道:“先带回去,待匠人辨认后再做定论。”
被带到将军府的偏院,苏晚倒也不慌。她知道,只要自己没做过,总能洗清嫌疑。傍晚时分,织锦匠人来了,仔细看过云锦后,确定这是普通的民用云锦,与军毯纹样虽有相似,却在细节处截然不同。
萧彻得知结果后,亲自来偏院见苏晚。此时苏晚正坐在窗边,就着夕阳的光,用一根细针修补着一件破损的旧衣——那是柳氏年轻时穿的,料子虽不好,却是母亲最珍视的东西。
听到脚步声,苏晚抬头,看见萧彻站在门口,铠甲上还沾着些许尘土,似乎刚从外面回来。“抱歉,沈小姐,是本将军误会了你。”他语气缓和了些,不再像之前那般冰冷,“我会派人送你回侯府,并向永安侯解释清楚。”
“多谢将军。”苏晚放下针线,起身行礼,“只是不知,是谁举报的我?”
萧彻沉默片刻,道:“是礼部尚书柳大人的女儿,柳如眉。”
苏晚心中了然——柳如眉是沈清瑶的表姐,一直爱慕萧彻,想必是见自己近日在侯府出了头,又怕自己碍了她的事,才故意栽赃。
“将军,”苏晚忽然想起什么,开口道,“我曾学过一些修复的手艺,若是将军府中有破损的器物,或许我能试试修复。就当……抵偿今日被误抓的麻烦。”她知道,萧彻在朝堂上树敌众多,若是能与他结个善缘,以后在侯府的日子,或许会好过些。
萧彻有些意外,他看着苏晚纤细的手指,想起她方才修补旧衣时的专注,点了点头:“府中确有一件破损的兵符,是先父留下的,匠人都无法修复。你若能修好,本将军必有重谢。”
第二天,苏晚带着工具来到将军府。那枚兵符是青铜制的,中间断裂,边缘还有多处磨损,确实难以修复。苏晚却不慌,她拿出现代文物修复的工具——小刻刀、细砂纸、特制的黏合剂,都是她穿越时随身携带的(她当时正在工作室,工具都在包里)。
她先仔细清理兵符上的铜锈,再用细砂纸轻轻打磨断裂处,然后涂抹黏合剂,将两部分小心翼翼地对接。接下来的几天,她每天都来将军府,一点点修复磨损的边缘,还在兵符背面刻上了一朵小小的缠枝莲——那是柳氏最爱的花纹,也是她对母亲的牵挂。
萧彻时常会来看她修复兵符,有时站在门口,静静地看她专注的侧脸;有时会问她一些修复的方法,苏晚便捡些简单的跟他说。她发现,萧彻虽然外表冷峻,却很细心——知道她喜欢喝温茶,每次她来,桌上总会放着一杯温度刚好的茶水;知道柳氏身体不好,还让人送了些名贵的药材到侯府。
半个月后,兵符修复完成。当苏晚将兵符递给萧彻时,他看着那枚完好如初、甚至比以前更精致的兵符,眼底闪过一丝动容。“多谢。”他轻声说,“这枚兵符,对我意义重大。你想要什么赏赐?”
苏晚摇摇头:“将军之前已经送了药材,足够了。只是希望将军以后查案时,能多几分谨慎,不要再错抓好人。”
萧彻看着她清澈的眼睛,忽然笑了——那是苏晚第一次见他笑,冷峻的面容瞬间柔和下来,像冰雪初融,竟有些晃眼。“好,本将军答应你。”
从那以后,萧彻时常会派人送些东西到侯府,有时是点心,有时是布料,都是些适合女子用的东西。苏晚也会偶尔做些小玩意儿,比如绣着平安符的荷包,让春桃送到将军府。府里的人渐渐都知道,镇北将军对侯府的庶女沈清辞不一样。
沈清瑶和柳如眉得知后,更是嫉妒得发狂。柳如眉设计邀请苏晚参加赏花宴,想在宴会上让她出丑。宴会上,柳如眉故意将一杯酒洒在苏晚的衣服上,又说苏晚不懂礼仪,让她给各位夫人小姐表演才艺,若是表演不好,就是丢了侯府的脸。
苏晚知道她们的心思,却也不怯。她走到庭院中央,没有像其他小姐那样弹琴跳舞,而是拿出了一根细针和一块碎布,当场绣了一幅小小的《岁寒三友图》。她的绣技是跟柳氏学的,再加上现代的审美,绣出来的图案栩栩如生,引得众人连连称赞。
柳如眉脸色难看,又想找茬,却被一个声音打断:“沈小姐的绣技,确实出众。”
众人回头,只见萧彻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月白色常服,少了几分战场上的凌厉,多了几分温润。他径直走到苏晚身边,拿起那幅《岁寒三友图》,对众人道:“此等绣艺,便是宫中绣娘也未必及得上。柳小姐,你方才说沈小姐不懂礼仪,依本将军看,故意刁难他人,才是真正的无礼。”
柳如眉被说得面红耳赤,再也不敢作声。苏晚看着身边的萧彻,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总是在她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
赏花宴后,萧彻送苏晚回侯府。走到侯府门口,萧彻忽然停下脚步,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巧的锦盒,递给苏晚:“打开看看。”
苏晚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枚银簪,簪头是一朵菱花,与她穿越时擦拭的那面古镜纹样一模一样。“这是……”
“上次在将军府,见你喜欢缠枝莲,便想着给你打一支簪子。”萧彻的耳尖微微泛红,声音也低了些,“菱花象征着团圆,我希望……以后能与你团圆。”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抬头看向萧彻。他的眼神温柔,带着几分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知道,自己早已对这个外冷内热的将军动了心。她接过锦盒,轻声道:“多谢将军。我很喜欢。”
萧彻笑了,伸手轻轻拂去她发间的一片落叶,动作温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清辞,”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等我处理完手上的事,就向侯府提亲。”
苏晚的脸颊发烫,轻轻点了点头。
然而,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没过多久,北境传来急报——匈奴入侵,边境告急。皇帝下旨,命萧彻即刻领兵出征。
接到圣旨的那天,萧彻第一时间来找苏晚。他站在小院的桂花树下,身上已经换上了铠甲,眼神中带着不舍,却又充满了家国大义。“清辞,”他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而有力,“我必须去。北境不安,百姓就无法安居乐业。”
苏晚眼眶泛红,却没有哭。她知道,萧彻不仅是她的爱人,更是守护大历的将军。“我等你回来。”她轻声说,“你一定要平安。”
萧彻从怀中拿出那面唐代菱花镜——正是苏晚穿越时擦拭的那面,不知何时到了他手中。“这面镜子,你带着。”他将镜子放在她掌心,“它能带你来到我身边,也能保佑我平安归来。等我回来,我们就用它做嫁妆,好不好?”
苏晚用力点头,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她踮起脚尖,在萧彻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萧彻,我等你。”
萧彻紧紧抱住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等我。”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第二天,萧彻领兵出征。苏晚站在城楼上,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方,手中紧紧攥着那面菱花镜,镜面冰凉,却仿佛能感受到他残留的温度。
萧彻走后,苏晚更加努力地生活。她用萧彻留下的银子,开了一家小小的修复铺子,专门修复破损的器物。她的手艺好,收费合理,铺子很快就有了名气。她还时常去看望柳氏,陪母亲说话,让母亲不再担心。
侯府里的人见她如今有了出息,又有萧彻做靠山,再也不敢随意欺负她和柳氏。沈清瑶和柳如眉虽然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
日子一天天过去,北境的消息时好时坏。有时传来胜仗的消息,苏晚便会开心得睡不着觉;有时传来萧彻受伤的消息,她便会整夜整夜地祈祷,握着菱花镜,一遍遍地念着他的名字。
一年后,北境传来大捷——匈奴被击退,萧彻即将班师回朝。苏晚听到消息时,正在铺子里修复一只破损的瓷瓶,手中的刻刀险些掉在地上。她立刻关了铺子,跑到城门口,等着萧彻归来。
城门下挤满了迎接的百姓,苏晚站在人群中,踮着脚尖,焦急地张望着。终于,远处传来了马蹄声和号角声,一支玄色的军队缓缓走来,为首的男子,正是她朝思暮想的萧彻。
萧彻骑在战马上,比一年前更显成熟,脸上多了几道浅浅的伤疤,却更添了几分英气。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很快就找到了苏晚。四目相对的瞬间,所有的思念和牵挂,都化作了眼中的温柔。
军队走到城门口,萧彻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苏晚面前。他伸出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声音沙哑却充满了喜悦:“清辞,我回来了。”
“你回来了……”苏晚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这一年的等待,所有的担忧和恐惧,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萧彻紧紧抱着她,在她耳边轻声说:“我答应过你,会平安回来。现在,我要兑现另一个承诺——向侯府提亲,娶你为妻。”
苏晚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笑着点头。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温暖而明亮。她手中的菱花镜从袖中滑落,掉在地上,镜面反射出两人相拥的身影,缠枝莲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在见证这段跨越时空的爱恋。
后来,萧彻向永安侯提亲,祖母和父亲自然没有异议。婚礼办得很热闹,全城的百姓都来祝福他们。新婚之夜,萧彻看着苏晚,轻声问:“清辞,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没有那面镜子,我们会不会相遇?”
苏晚靠在他怀里,抚摸着镜面光滑的菱花镜,柔声道:“不管有没有镜子,我都会遇到你。因为从穿越到这里的第一天起,我的心,就已经向你靠近了。”
萧彻低头,吻上她的额头。窗外月光皎洁,映照着满室的温馨。他们的爱情,跨越了时空,历经了风雨,最终在长安城里,开出了最美丽的花。
多年后,萧彻不再领兵,与苏晚一起住在将军府的小院里。院子里种满了桂花和海棠,每到秋天,桂香满院。苏晚依旧经营着她的修复铺子,只是不再需要为生计奔波,更多的是为了兴趣。萧彻则时常陪在她身边,看她修复器物,听她讲现代的故事。
有时,苏晚会拿出那面菱花镜,对萧彻说:“你看,这镜子不仅带我来到你身边,还见证了我们的一生。”
萧彻握住她的手,笑着说:“不,真正让我们相守一生的,不是镜子,是你我心中的那份爱。”
夕阳下,两人相视而笑,身影被拉得很长。他们的爱情,没有轰轰烈烈的传奇,却有着细水长流的温暖,在岁月的长河里,静静流淌,感动了时光,也温暖了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