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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砚之最后看到的,是手术室天花板上冷白的无影灯。

止血钳刚夹住主动脉破口,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鸣叫,电流顺着指尖窜上来时,她恍惚想起早上出门前煮的溏心蛋——大概是凉透了。

再睁眼时,刺目的光变成了透过雕花窗棂的碎金。

鼻尖萦绕着一股奇异的味道,有陈旧木料的霉味,有燃到尽头的檀香,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姑娘醒了?”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林砚之转动僵硬的脖颈,看见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粗布襦裙洗得发白,手里端着个豁口的陶碗,碗里飘着黑乎乎的药汁。

“这是哪儿?”喉咙干得像砂纸,林砚之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浑身酸软,右手手腕还缠着粗麻布,渗着暗红的血。

“姑娘忘了?您前日在山涧边被发现的,是我们王爷打猎时救了您。”小丫鬟把药碗递过来,眼里带着好奇,“您穿着古怪的短衣裤,手里还攥着个亮晶晶的小刀子,奴婢们都没见过。”

短衣裤?手术刀?

林砚之猛地低头,身上的手术服早已被换成灰扑扑的襦裙,可左手腕上那只钛合金手表还在,表盘停在早上8点17分——正是她晕倒的时间。

穿越。这个只在小说里见过的词,狠狠砸在她脑门上。

“王爷?”她稳住心神,指尖摸到手表冰凉的金属链,这是她唯一的锚点,“什么王爷?”

“靖安王啊。”小丫鬟捧着脸笑,“就是当今圣上的胞弟,咱们北朔最厉害的王爷!不过姑娘您别怕,王爷看着冷,心善着呢,还特意让府里的李医官给您瞧了伤。”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靴底叩击青石板的声响。小丫鬟瞬间站直了,捧着药碗的手微微发颤。

林砚之抬头,撞进一双墨玉般的眼睛里。

男人站在门槛边,玄色锦袍上绣着暗金云纹,腰间玉带束着宽肩窄腰,长发用玉冠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他没戴冠帽,碎发垂在鬓角,明明是温润的轮廓,眼神却冷得像淬了冰,扫过她时,带着审视,像在看一件需要判断价值的器物。

“能说话了?”他开口,声音比想象中低沉,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

林砚之注意到他左手按在腰侧,指节泛白,站姿看似挺拔,左脚却微微向外撇——这是典型的旧伤代偿姿势。

“劳王爷相救。”她没急着示弱,目光平静地迎上去。作为心外科主刀医生,她见过太多位高权重的病人,越是这样的人,越吃硬不吃软。

靖安王挑眉,似乎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他走进来,雕花靴停在她床前,视线落在她手腕的伤处:“李医官说你伤口处理得奇怪,不像寻常村姑。”

林砚之心里一紧。她穿越时右手被手术刀划伤,昏迷前凭着本能做了清创——用随身携带的碘伏棉片消毒,还撕了手术服的无菌布包扎,这在古人眼里,确实古怪。

“家传的法子。”她扯了个最稳妥的谎,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手表,“家父是走方郎中,教过些保命的本事。”

男人的目光落在她手腕的手表上,眉头微蹙:“这是什么?”

“是……家父留的念想,能看时辰。”林砚之赶紧把袖子往下拉了拉。

他没再追问,转身时腰侧似乎动了一下,喉间溢出极轻的闷哼。林砚之几乎是本能地开口:“王爷腰伤犯了?”

靖安王脚步一顿,回头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你看得出来?”

“看王爷站姿便知。”林砚之斟酌着措辞,“左腿受力过重,腰侧肌肉紧绷,应是旧伤牵动了筋络。若是阴雨天,是不是还会发麻?”

这些都是典型的腰椎间盘突出伴神经压迫症状,她上周刚给一位老将军做过会诊。

男人沉默片刻,墨色的眼睛里终于有了点波澜:“李医官也只说我是风寒入体。”

“那是没找对根。”林砚之撑起身子,“若王爷信得过,我或许能试试。”

她没把握能治好,但缓解症状的推拿手法和肌肉放松技巧,总比喝那些不明所以的汤药靠谱。

靖安王盯着她看了半晌,久到林砚之都以为他要下令把自己拖出去时,才听见他说:“明日辰时,来我书房。”

第二天辰时,林砚之准时站在书房外。

小丫鬟给她换了身月白色襦裙,头发简单挽成个髻,用木簪固定着。她对着铜盆里的水照了照,镜中人眉眼清秀,是张陌生的脸,却带着点她自己的影子——尤其是专注时微微蹙起的眉头。

“姑娘别怕,王爷书房规矩少。”小丫鬟叫春桃,这两天跟她混熟了,偷偷塞给她块桂花糕,“就是别乱看书架上的东西,听说有兵书。”

林砚之把桂花糕揣进袖袋,深吸口气推门进去。

书房比她想象的大,北墙是顶天立地的书架,西窗下摆着张梨花木书桌,靖安王正坐在案前看卷宗,左手依然按在腰侧。晨光透过窗纸,在他侧脸投下柔和的轮廓,冲淡了几分冷意。

“王爷。”她站在离书桌三步远的地方,保持着安全距离。

靖安王抬眼,放下卷宗:“你要怎么试?”

“需王爷趴在榻上,我用手法松筋络。”林砚之尽量说得通俗,“不会用针,也不用药。”

他显然有些犹豫,但腰侧的疼痛似乎实在难忍,最终还是起身走到里间的软榻边,解开外袍,只留一件素色中衣趴在榻上。

林砚之绕到榻边,指尖悬在他腰侧,先感受了一下肌肉紧张程度——果然像块冻硬的石头。

“可能有点疼,忍一忍。”她轻声提醒,拇指按住他第三腰椎旁的压痛点,用“按揉法”慢慢发力。

指尖下的肌肉先是僵硬抵抗,随着她力道渐深,渐渐松弛下来。她能感觉到男人的呼吸从紧绷到平缓,连原本蹙着的眉头都舒展了些。

“你这手法,确实和李医官不同。”他声音闷闷地从枕头上传来。

“家父说,筋络像溪流,堵了要疏,不能硬通。”林砚之边说边换了个手法,用掌根揉按他的腰骶部,“王爷这伤,是不是五年前打仗时落下的?”

她摸到腰椎棘突有轻微侧弯,应该是急性损伤后没恢复好留下的后遗症。

榻上的人突然僵住。

林砚之意识到自己问多了,刚想道歉,就听他说:“是。五年前北境打仗,被流矢射穿了腰侧。”

原来不止是劳损,还有陈旧性创伤。她放轻力道,改用指腹轻轻点按周围的穴位:“那更要小心,阴雨天血液循环慢,容易犯疼。回头我教王爷套拉伸的法子,晨起做一遍,能舒服些。”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安抚的意味,像春日里拂过湖面的风。靖安王闭上眼,闻着她袖袋里飘来的桂花糕甜香,忽然觉得这书房里的檀香,似乎没那么呛人了。

半个时辰后,林砚之收手时,指尖已经泛酸。靖安王坐起身,活动了下腰,眼里露出明显的惊讶:“确实松快多了。”

“只是暂时缓解,要根治得慢慢来。”林砚之递过他的外袍,“最好能热敷,用粗盐炒热了裹在布包里,敷在腰上,效果更好。”

这是她奶奶传的土办法,对付老寒腿和腰肌劳损特别管用。

靖安王接过外袍,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手背,像有片羽毛轻轻扫过。他顿了顿,道:“你往后就留在王府吧,做我的专属医女。”

林砚之愣住:“王爷不怕我是奸细?”

“奸细不会推拿得这么好。”他系着玉带,嘴角似乎勾了下,“何况,本王的王府,还困不住一个想走的人。”

留在王府,总比在陌生的古代街头流浪强。林砚之福了福身:“谢王爷。”

“春桃说你喜欢吃甜的。”他忽然朝门外喊了声,“来人。”

侍卫很快端来个食盒,打开是热气腾腾的梅花糕,糯米粉做的糕体嵌着豆沙,顶上撒着芝麻,还冒着白气。

“城西张记的,尝尝。”靖安王示意她坐下,自己也拿起一块。

林砚之咬了一口,温热的豆沙在舌尖化开,甜而不腻。她抬头时,正好看见靖安王吃东西的样子——他吃得很慢,嘴角沾了点芝麻,却没察觉,还是那副清冷的模样,反差得有些可爱。

她忍不住笑了笑,递过一方手帕:“王爷,嘴角有芝麻。”

男人愣了一下,接过手帕擦了擦,耳根竟微微泛红。窗外的晨光正好落在他发梢,镀上一层金边,林砚之忽然觉得,这古代的日子,或许没那么难熬。

林砚之在王府住了下来,被安排在离主院不远的听竹轩。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春桃要了烈酒、粗布和陶罐,捣鼓出了简易的消毒水和无菌布。当她把这些东西摆在靖安王面前时,男人正看着兵书,漫不经心地问:“这是何物?”

“消毒用的。”林砚之用干净的竹筷蘸了点烈酒,“王爷下次处理伤口,先用这个擦一遍,能少发炎。”

她解释得很简单,没说什么细菌和感染——说了他也听不懂。

靖安王拿起那罐澄清的液体,闻了闻:“烈酒?”

“是,但要烧过一遍,去掉杂菌。”林砚之指着旁边叠得整整齐齐的粗布,“这些布也用沸水烫过,包伤口比寻常麻布干净。”

她上周在王府药房看到他们处理伤口,直接用布蘸着草药敷,简直是在培养细菌。

男人看着她眼里的认真,忽然想起五年前中箭时,伤口反复发炎,高烧了半个月,差点没挺过来。他把陶罐放回桌上:“本王让药房照着做。”

自那以后,林砚之每天辰时去给靖安王推拿,午后就在听竹轩研究王府药房里的草药——她得尽快搞懂这个时代的药材,总不能一直靠现代医学理论混日子。

偶尔,靖安王会在傍晚过来,手里拿着本医书,坐在窗边看她捣药。他话不多,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地看着,看她用竹片当刮刀切药,看她把不同的草药分门别类,看她偶尔对着药草皱眉,像只认真的小松鼠。

“这个是什么?”有天他指着她面前的薄荷问。

“薄荷,能提神,还能消炎。”林砚之捏了片叶子递给他,“闻闻?”

他低头闻了闻,清冽的气息窜入鼻腔,连日看兵书的疲惫似乎都散了些。“你好像什么都懂。”他说。

“只是懂点皮毛。”林砚之笑了笑,把薄荷装进小香囊,“这个给王爷,看书累了闻闻。”

香囊是她用旧襦裙改的,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股清新的薄荷香。靖安王接过来,放进袖袋,指尖触到囊袋里的叶片,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

七月十五那天,王府要祭月。春桃给林砚之梳了个时兴的垂挂髻,簪上两朵珠花,又换了件水绿色的襦裙。

“姑娘这样好看,比府里的柳侧妃还俏呢。”春桃捧着镜子,笑得眉眼弯弯。

林砚之看着镜中陌生的俏模样,有点不自在。她还是更习惯穿手术服,利落又方便。

祭月仪式在花园的望月台,靖安王坐在主位,身边的柳侧妃穿着绯红的宫装,珠翠环绕,正温柔地给他剥橘子。林砚之站在侍从的队伍里,看着那一幕,心里莫名有点发堵。

她果然还是不习惯这种三妻四妾的古代规矩。

仪式结束后,她没回听竹轩,沿着湖边的石子路慢慢走。月光落在湖面上,碎成一片银辉,像手术室里的无影灯,却比那冷光温柔多了。

“怎么一个人在这?”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林砚之回头,看见靖安王站在柳树下,没穿锦袍,只着一件月白常服,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清润。

“睡不着,出来透透气。”她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出位置。

他走到她身边,望着湖面:“柳侧妃是父皇赐的,我与她并无私情。”

林砚之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解释这个。她笑了笑:“王爷的私事,不必跟我说。”

“我想让你知道。”他转头看她,月光落在他眼里,像盛着星光,“在本王心里,有些人和别人不一样。”

晚风拂过,吹起林砚之的发丝,缠在她耳后。靖安王伸手,想帮她把发丝捋开,指尖快碰到脸颊时,又停住了,转而摘了片柳叶,递给她:“会吹吗?”

林砚之接过柳叶,放在唇边试了试,吹出不成调的音。她大学时参加过社团,学过一点。

靖安王看着她鼓着腮帮子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笑,不是客套的勾唇,是真的弯了眼,像冰雪融了春。

“我教你。”他站到她身侧,握着她的手调整姿势,“气息要匀,舌尖抵住叶边。”

他的掌心温热,覆在她的手背上,带着淡淡的松木香。林砚之的心跳突然乱了,脸颊发烫,连呼吸都忘了。

柳叶终于发出清越的音,像黄莺初啼。两人都没说话,只听着那不成调的乐声,混着湖水的轻响,在月光里慢慢流淌。

林砚之忽然觉得,这古代的月亮,好像比现代的圆。

入秋时,北境传来急报——蛮族突袭,守军被困,急需支援。

靖安王要亲自带兵出征的消息,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王府。林砚之听到消息时,正在给药房的学徒讲伤口清创的要点,手里的竹筷“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姑娘怎么了?”学徒吓了一跳。

“没事。”她捡起竹筷,指尖却在发抖。她知道打仗意味着什么——刀箭无眼,感染风险,还有他那条没好利索的腰。

那天晚上,林砚之翻出所有能找到的烈酒和粗布,又把药房里的止血草药挑了些药性最强的,连夜捣成药粉,装进一个个小布包。她还找春桃要了块结实的麻布,缝了个方形的袋子,把这些东西一股脑塞进去——这是她能凑出来的最简易的急救箱。

第二天一早,她在王府门口拦住了准备出发的靖安王。

他穿着银甲,腰佩长剑,比平日更多了几分英气,只是脸色不太好,大概是昨夜没睡。

“王爷。”林砚之把急救箱递过去,“这里面是消毒的烈酒,止血的药粉,还有干净的布。受伤了一定要先用烈酒擦伤口,再敷药,千万别直接用脏布裹。”

她语速很快,像在交代什么重要的医嘱,眼睛里满是担忧。

靖安王接过那个沉甸甸的布包,指尖触到她缝的歪歪扭扭的针脚,心里一暖:“本王知道了。”

“还有你的腰。”林砚之拉住他的衣袖,又赶紧松开,“行军时别久坐马鞍,晚上找块软点的地方躺,记得热敷……”

“林砚之。”他打断她,声音低沉却温柔,“等我回来。”

林砚之抬起头,撞进他坚定的目光里。那目光里有承诺,有不舍,还有她看不懂的深沉情愫。她用力点头:“好,我等你。”

军队出发时,扬起漫天尘土。林砚之站在城楼上,看着那个银甲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路的尽头。手里还攥着给他准备的薄荷香囊,已经被汗浸湿了。

接下来的日子,变得格外漫长。王府里的人都小心翼翼的,连走路都轻手轻脚。柳侧妃来过听竹轩一次,送了些点心,语气淡淡:“妹妹不必担心,王爷吉人天相。”

林砚之知道她是好意,却没心思应付,只把点心分给了春桃。

她每天都去王府门口等消息,从最初的期待,到后来的焦虑。半个月后,终于传来消息——军队遭遇伏击,靖安王为了掩护部下,被蛮族的毒箭射中了左臂。

“毒箭?”林砚之手里的药杵“哐当”掉在地上,脸色瞬间白了,“毒性如何?有没有说症状?”

传信的侍卫摇了摇头:“只说王爷不让声张,还在继续行军。”

林砚之的心沉到了谷底。毒箭最是凶险,古代又没有血清,全靠草药解毒,万一耽误了……

她不能等了。

当天夜里,林砚之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带上所有能找到的解毒草药和急救用品,又从药房偷了把锋利的小刀——必要时可以做清创,甚至截肢。

“姑娘,您要去哪?”春桃抱着她的腿,哭得满脸是泪,“外面兵荒马乱的,您一个女儿家怎么行?”

“春桃,我必须去。”林砚之蹲下来,给她擦了擦眼泪,“王爷的伤,只有我能处理。你帮我瞒着,就说我病了,在听竹轩静养。”

她留下身上所有的银钱,趁着月色,悄悄离开了王府。

找到军队时,林砚之几乎脱了层皮。她跟着商队走了三天,又在山林里迷了两天路,脚上磨出了血泡,襦裙也被树枝划破了。

当她出现在军营门口,说要见靖安王时,被侍卫当成了奸细,差点被绑起来。

“让她进来。”

帐帘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虚弱,却依旧有力。

林砚之冲进帅帐时,靖安王正靠在榻上,左臂缠着厚厚的纱布,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却泛着青紫色——典型的中毒症状。

“你怎么来了?”他看到她,眼里先是惊讶,随即涌上怒意,“谁让你来的?这里是军营,不是王府!”

“我再不来,就只能给你收尸了。”林砚之没顾上他的怒气,放下行李就去解他的纱布,“伤口在哪?让我看看。”

纱布解开的瞬间,一股腐臭味扑面而来。箭伤处的皮肉已经发黑,周围肿得像馒头,还在往外渗着黑血。

“李医官说用了解毒草,可一直没好转。”旁边的副将急得满头汗。

“不对症。”林砚之拿出小刀,在火上烤了烤,又蘸了烈酒消毒,“这是蛮族的‘腐骨箭’,毒性在骨髓里,光敷草药没用。”

她抬头看靖安王,眼神坚定:“要把腐肉挖掉,可能会很疼。”

男人看着她布满灰尘的脸,额角还有道被树枝划破的伤口,心里的怒气早就散了,只剩下说不清的酸涩。他握住她拿小刀的手,掌心温热:“我信你。”

林砚之深吸一口气,刀刃落下时,稳得像在手术室里。她动作很快,避开主要血管,精准地挖掉发黑的腐肉,又用烈酒冲洗伤口——这一步最疼,靖安王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却没动一下,只是紧紧盯着她。

他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看着她额角的汗珠,看着她明明手抖得厉害,却依旧稳稳下刀的样子,忽然觉得,这趟行军,哪怕中箭,能见到她,也值了。

处理完伤口,林砚之敷上带来的解毒药粉,用无菌布重新包扎好。做完这一切,她才松了口气,腿一软,差点栽倒。

靖安王伸手扶住她,把她揽进怀里。

“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他声音发哑,带着后怕,“要是被蛮族抓住……”

“我知道。”林砚之靠在他胸口,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松木香混着血腥味,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可我更怕,再也见不到你。”

帐外传来士兵操练的呐喊,帐内却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林砚之忽然明白,从手术室到王府深院,从推拿术到急救箱,她早已不是单纯地为了活下去——她是真的,牵挂上这个古代的男人了。

靖安王的伤口恢复得很快。

林砚之在军营里住了下来,被他安排在旁边的小帐,对外只说是新找来的医女。她每天给他换药,监督他喝难喝的解毒汤,还逼着他做她编的“康复操”——其实就是简化版的腰背拉伸动作。

“王爷,再抬高点,对,保持住。”林砚之拿着根树枝,像个严苛的教官。

靖安王无奈地抬着左腿,腰侧的旧伤被牵扯得有点疼,却看着她叉着腰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林医官,本王是王爷,不是你的兵。”

“在我这儿,伤员最大,王爷也得听话。”林砚之戳了戳他的腰,“快点,还有三个动作。”

旁边的副将看得目瞪口呆——谁不知道靖安王最是威严,别说被人戳腰,就是大声说话都少有人敢,这林姑娘是个例外。

白天的军营忙碌又严肃,到了晚上,却有难得的宁静。

林砚之会把药房里的草药摊在帐外的石头上晒,借着月光辨认药性。靖安王处理完军务,就坐在她旁边,给她讲北境的星空——哪些是行军的导航星,哪些是预示天气的星象。

“那颗最亮的,叫启明星,”他指着东方的一颗星,“天亮前最亮,像你。”

林砚之脸颊发烫,低头摆弄着手里的草药:“王爷又取笑我。”

“不是取笑。”他握住她的手,“你就像启明星,总能在乱的时候,让人找到方向。”

他想起被伏击那天,左臂剧痛,毒血蔓延,他以为自己这次真的要交代在北境了。可一想到王府里还有个人在等他,还有双能让他腰伤缓解的手,他就咬着牙撑了下来。

有天晚上,林砚之翻出从王府带来的丝线,坐在灯下缝东西。靖安王凑过去看,发现是个歪歪扭扭的同心结,用红绿两色丝线编的,针脚粗糙,却看得出来很用心。

“给谁编的?”他故意问。

“给……给王爷求平安的。”林砚之把结往身后藏,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他却抢了过来,放在手心把玩:“编得不错,本王收下了。”

那之后,他把同心结系在了腰间的玉佩上,行军时能摸到,议事时能看到,像揣了个暖炉,心里总暖暖的。

一个月后,蛮族被击退,军队准备返程。

出发前一天,林砚之在河边洗手,看到自己映在水里的影子——头发长了,皮肤晒黑了,眼神却比刚穿越时亮了许多。她不再是那个只懂手术刀的医生,她学会了辨认草药,学会了适应古代的规矩,还……学会了牵挂一个人。

“在想什么?”靖安王走过来,递给她一朵小雏菊。

“在想,回王府后,要吃张记的梅花糕。”她接过花,别在发间。

“不止梅花糕。”他站在她面前,月光落在两人身上,“回去后,我奏请父皇,废了柳侧妃的侧妃之位,让她去别院静养。”

林砚之愣住了。

“我知道你在意什么。”他握住她的手,眼神认真得像在立军令状,“林砚之,我此生,只想有你一个妻。”

河水潺潺,晚风轻拂,带着青草的香气。林砚之看着他眼里的自己,忽然觉得,穿越到这个陌生的时代,或许不是意外,是命中注定。

她踮起脚尖,轻轻吻了吻他的脸颊,像在手术室里完成一个精密的缝合——温柔,且坚定。

“好。”她说。

回到王府时,已是初冬。

靖安王兑现了承诺,奏请皇帝后,柳侧妃去了城外的别院,带走了她的珠翠,也带走了王府里最后一丝尴尬。

林砚之的听竹轩添了新的炭火盆,药房里的草药也换了应季的种类。她依然每天给靖安王推拿,只是现在,他会在她累的时候,拉她坐在腿上,给她揉肩膀。

“听说你给军营里的士兵讲消毒法子,现在全军都知道‘林医官的烈酒’?”他捏了捏她的脸颊,语气里带着笑意。

“那是科学……呃,是家父传的法子管用。”林砚之避开“科学”这个词,往他嘴里塞了块糖,“对了,我今天在药房发现一种草药,和阿司匹林很像,或许能治头痛。”

“阿司匹林?”他挑眉。

“就是……一种能让人不头疼的药。”林砚之赶紧改口,她总忘了有些词不能说。

靖安王没追问,只是把她抱得更紧:“你说什么都对。”

冬至那天,王府里包了饺子。林砚之学着包,却总把馅漏出来,弄得满手面粉。靖安王拿过她手里的擀面杖,手把手教她:“边缘要捏紧,像这样。”

他的手掌覆在她的手上,温暖而有力。林砚之看着两人包出来的歪扭饺子,忽然笑了——从手术室的无影灯,到王府的雕花窗;从消毒水的刺鼻,到梅花糕的甜香;从急救箱的沉重,到同心结的柔软,她好像真的,在这个时代扎下根了。

除夕夜,两人坐在听竹轩的廊下看烟花。靖安王给她裹了件厚厚的狐裘,怀里揣着她编的同心结,玉佩在火光下闪着温润的光。

“明年开春,父皇应该会准我们的婚事。”他轻声说,“到时候,给你盖个新的药房,比现在的大两倍。”

“还要有个小院子,种薄荷和雏菊。”林砚之靠在他肩上,“还要张记的梅花糕,随时能买到。”

“都依你。”他吻了吻她的发顶,“还要什么?”

林砚之想了想,指着天上的星星:“还要像现在这样,有星星,有你,有暖炉。”

烟花在夜空炸开,照亮了两人相视而笑的脸。林砚之摸了摸左手腕——那只钛合金手表早就停了,但她已经不需要靠它来确认时间了。

因为她知道,往后的岁月还很长,长到足够她把现代的医术,变成古代的传奇;长到足够她和身边的人,把这青衿之误的相遇,过成细水长流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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