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船在第七天进入风暴星域边缘。
舷窗外不再是星空，而是翻滚的能量云。紫色、蓝色、银色的电蛇在云层中穿梭，偶尔炸开，照亮整片虚空。飞船的护盾被击中时，会发出刺耳的嗡鸣，像有人在用铁锤敲打外壳。
陈默降低速度，小心地穿行在能量乱流中。导航仪已经失灵，只能靠目视和手动操作。
“这鬼地方……”小七扒在驾驶舱玻璃上，手指指向远处，“看那边。”
一团风暴正在形成。能量云旋转，中心越来越亮，最后喷出一道粒子流，横扫数千公里。路径上的小行星瞬间汽化，连残渣都没剩下。
“避开它。”林恩说。他坐在副驾驶位，脸色比前几天更差。胸口那团污染在进入星域后就不安分，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
陈默操纵飞船绕行。但刚改变航向，另一团风暴在左侧生成。紧接着是第三团、第四团……整个星域像突然活了，所有能量流都朝他们涌来。
“被针对了。”陈默调出扫描图，屏幕上一片雪花，“有东西在控制这些风暴。”
“那位传承者？”
“可能。”陈默咬牙，“抓紧！”
飞船猛地爬升，躲开一道横扫的能量流。但侧面还是被擦中，护盾掉到百分之四十。警报声此起彼伏，引擎过载警告灯亮起红光。
林恩看向窗外。在风暴群的中央，有片相对平静的区域，直径大概几十公里。那里悬浮着一块巨型岩石，表面有建筑痕迹。
“目标在那儿。”他指向那里。
“怎么过去？”小七声音发紧，“周围全是风暴墙。”
陈默没回答。他盯着那些风暴的移动规律，手指在控制台上敲击，计算路径。十秒后，他抬头。
“有缝隙。”他说，“风暴旋转时有短暂间隙，大概三秒。我们要在间隙中穿过去。”
“三秒够吗？”
“不够也得够。”
飞船调整姿态，对准风暴墙。陈默关掉所有非必要系统，把能量全部导入引擎和护盾。船体开始震动，像随时会散架。
第一道风暴墙接近。能量云像沸腾的水，电蛇在其中狂舞。在距离一百公里处，陈默看到缝隙——风暴旋转时产生的短暂缺口，宽度不足百米。
“就是现在！”
飞船加速，如利箭射出。小七抓紧座椅扶手，指节发白。林恩盯着前方，瞳孔里映着狂暴的能量流。
他们冲进缺口。
两侧是旋转的紫色云墙，电蛇在咫尺之外炸开。船体护盾被拉扯，发出刺耳尖啸。显示屏上，护盾能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百分之三十、二十、十……
三秒。
飞船冲出缺口，进入平静区。护盾归零，外壳多处烧焦，但整体完整。
陈默呼出一口气，手在微微发抖。小七松开扶手，掌心全是汗。
平静区内没有风暴。那块巨型岩石悬浮在中央，表面覆盖着绿色苔藓类植物，还有流水从高处落下，在真空中凝结成冰晶，又飘散。岩石顶部有座建筑，像是神殿，又像是观测站，风格古老，石柱上刻着磨损的符文。
飞船降落在岩石表面的平台。重力异常，这里竟然有接近标准重力的环境。
舱门打开，三人走出来。空气很冷，但能呼吸，成分接近地球大气。苔藓在脚下发出微光，照亮前路。
“有人在吗？”小七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中回荡，没有回应。
他们朝建筑走去。石阶布满裂纹，缝隙里长着发光的真菌。神殿大门开着，里面漆黑一片。
林恩走在最前。踏入神殿的瞬间，周围亮起柔和的光。不是灯光，是墙壁自身在发光，刻在上面的符文逐一亮起，组成复杂的图案。
大殿中央有个人。
他盘腿坐在石台上，穿着灰色长袍，头发和胡须都白了，但皮肤光滑，看不出年龄。眼睛闭着，呼吸缓慢到几乎不存在。
“打扰了。”陈默开口，“我们——”
“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来。”那人没睁眼，声音直接在三人脑海里响起，“你体内有虚空的污染，想让我净化。”
林恩点头：“是。”
“凭什么？”
陈默正要解释，林恩抬手制止。他上前一步，与石台保持十米距离。
“凭我也是传承者。”
那人终于睁眼。瞳孔是银色的，但不是小七那种明亮的银，而是像蒙了层雾，暗淡，深邃。他看向林恩，目光像能穿透皮肉，直视灵魂。
“传承者？”他笑了，声音干涩，“你现在更接近虚空生物。污染浓度超过百分之五十，再过两个月，你就会完全转化。到时候，你会成为虚空吞噬者的幼体，比你在培育场杀的那个更完整。”
小七倒吸一口冷气。
“所以我来找你。”林恩说。
“我为什么要帮你？”那人从石台站起，长袍无风自动，“虚空吞噬者是宇宙的平衡机制，它清除过于膨胀的文明，让新生命有机会诞生。你变成幼体，会加速这个过程，是好事。”
“那不是平衡，是屠杀。”陈默说。
“有区别吗？”那人走下石台，身高比林恩矮半头，但气势逼人，“你们星神族屠杀异族时，说过‘平衡’二字吗？你们传承者维护所谓的‘宇宙平衡’，不也在干涉自然进程？”
林恩沉默几秒，然后说：“我不关心大道理。我只想救那些孩子，阻止伊娃的实验。为此我需要活下去。”
那人盯着他，银色瞳孔里闪过什么。他绕着林恩走了一圈，手指隔空点向他胸口。
“痛吗？”
林恩点头。
“会越来越痛。”那人说，“等痛到你想把自己胸口撕开时，转化就完成了。到时候你会失去所有记忆，只剩下猎食本能。你会吃掉那个小姑娘——”他指向小七，“然后是绿源星上所有孩子，最后是整个星系。”
小七脸色发白，但站着没动。
“你能阻止。”林恩说。
“我能。”那人承认，“但代价很大。净化需要消耗我三成能量，我会因此提前进入下一次休眠。而我还没完成我的观察。”
“观察什么？”
“观察这个周期。”那人走向神殿深处，那里有面墙壁，刻着星图，上面有无数光点在移动，“虚空吞噬者每十万年苏醒一次，清除过于发达的文明。但这个周期出现了异常——星神族的科技发展速度远超正常水平，他们甚至开始制造自己的虚空生物。这会导致什么？是文明突破限制，还是加速毁灭？我想看结局。”
他转身，看向林恩：“如果我帮你，就必须休眠，就看不到了。”
“我们可以告诉你结局。”陈默说。
“你们活不到那时候。”那人摇头，“伊娃的计划如果成功，星神族会拥有虚空军队。到时候他们会做什么？征服？还是自毁？无论哪种，你们都只是过程中的灰尘。”
神殿安静下来。只有墙壁符文发出的微光在缓缓波动。
林恩开口：“如果我说，我愿意在净化后帮你观察呢？”
那人挑眉：“什么意思？”
“你休眠，我代替你观察。”林恩说，“等我做完该做的事，我会回来这里，接替你的位置。你可以放心休眠，醒来时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那人笑了：“你？一个连自己污染都控制不了的人，凭什么接替我？”
“就凭我站在这里。”林恩直视他，“凭我在能量风暴中穿行，凭我杀了原型体，凭我还想活下去战斗。如果这些都还不够，那我没什么可说的。”
那人没立刻回答。他走回石台，重新盘腿坐下，闭上眼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小七想说话，被陈默摇头制止。
五分钟后，那人睁眼。
“有趣。”他说，“我接受你的提议。但净化过程很痛苦，你可能会死。如果死了，约定作废。”
“明白。”
“另外，我需要一个见证。”那人看向小七，“小姑娘，你过来。”
小七走过去。那人握住她的手，在她掌心画了个符文。符文亮起银光，然后隐入皮肤。
“这是什么？”小七问。
“一个标记。”那人说，“如果他净化失败，转化成幼体，你要负责杀了他。用这个标记可以暂时压制虚空能量，给你创造机会。”
小七手指收紧：“我不会——”
“你必须会。”那人语气严厉，“否则死的就是更多人。这是传承者的责任，也是代价。”
小七看向林恩。林恩点头。
“好。”她声音很轻，但坚定。
“那么开始吧。”那人指向神殿中央，“躺在那儿。”
林恩走过去，地面升起石台，形状贴合人体。他躺上去，石台自动调整，将他固定。
那人走到他头部位置，双手按在他太阳穴。
“过程会持续三小时。”他说，“期间你不能失去意识，否则污染会反噬，我们都得死。无论多痛，都要保持清醒。能做到吗？”
“能。”
“那就开始。”
银光从那人体内涌出，顺着双手注入林恩头部。起初只是温暖，像泡在温水里。但很快，温度升高，变成灼烧。
林恩咬紧牙。
银光涌入胸口，与那团阴影接触。两者碰撞的瞬间，剧痛炸开。像有无数根针在血管里穿刺，又像有只手在胸腔里搅动。
他身体绷直，手指抠进石台，指甲断裂，血渗出来。
小七别过脸，但很快又转回来，强迫自己看。
银光与阴影在拉锯。阴影抵抗，试图扩散，但银光更强，一点点侵蚀它。每侵蚀一点，林恩就感到一阵撕裂般的痛。
他听见自己在嘶吼，声音不像人，更像野兽。
时间变得模糊。可能过去了一小时，也可能只有几分钟。痛感在累积，像潮水，一浪高过一浪。有几次他差点昏过去，但想起那人的话，又硬生生撑住。
胸口皮肤开始变化。银色纹路浮现，但这次不是污染的那种暗银色，而是明亮的银，像真正的传承者印记。纹路蔓延，覆盖胸部，向手臂延伸。
阴影在缩小。从拳头大变成鸡蛋大，再变成核桃大。但它更凝实了，抵抗更激烈。
“最后阶段。”那人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它会反扑，攻击你的意识。撑住。”
阴影突然炸开，化作无数黑色丝线，涌向林恩大脑。瞬间，无数画面灌入——
星辰破碎。
文明哀嚎。
虚空吞噬者在盛宴。
饥饿。
永恒的饥饿。
林恩感到自己在坠落，坠入那片黑暗。有声音在低语：放弃吧，成为我们，就不饿了。
他几乎要点头。
但另一个画面闪过。
绿源星上的孩子们在训练，脸上带笑。
小七在控制能量，眼神专注。
陈默站在星图前，背影挺直。
还有更早的：阿兰挡在星门前，刑天在废墟里大笑，米拉创造出第一朵花。
他想活下去。
为了他们，也为了自己。
“滚出去！”林恩在心里怒吼。
银光大盛。
黑色丝线被逼退，缩回胸口，重新聚集成团。但这次它没抵抗，而是开始消散，像冰雪遇火，一点点融化。
剧痛达到顶点，然后突然消失。
林恩瘫在石台上，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全身湿透，大口喘气。胸口那团阴影不见了，只留下淡淡的银色纹路，像伤愈后的疤痕。
那人收回手，踉跄后退，被陈默扶住。他脸色苍白，气息虚弱。
“成功了。”他喘着气，“污染清除，但留下了印记。这是好事，它让你对虚空能量有一定抗性，但也会吸引虚空生物。以后你会像灯塔，它们会来找你。”
林恩坐起来，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虽然身体虚弱，但那种被侵蚀的沉重感消失了。
“谢谢。”他说。
那人摆手：“记住你的承诺。等做完你的事，回来接替我。”
“一定。”
那人走回石台，重新盘腿坐下，闭上眼睛。这次他的呼吸变得更慢，几乎停止。身体表面覆盖上一层晶体，像琥珀中的昆虫。
他进入休眠了。
三人离开神殿。外面还是那片平静区，但能量风暴似乎在减弱，边缘的风暴墙开始消散。
“他耗尽了力量。”陈默看着神殿方向，“至少百年内不会醒来。”
“百年够了。”林恩说。
他们回到飞船。启动引擎时，小七突然抓住林恩的手。
“你刚才……真的差点变成怪物？”
林恩看向她掌心，那个符文还在微微发亮。
“不会了。”他说，“我保证。”
飞船升空，驶离风暴星域。身后，那片岩石和神殿渐渐缩小，最终消失在能量云中。
但林恩知道，那里有个承诺等着他。
在那之前，他还有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