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河北道之行,远比以往任何一次赈灾都更为棘手。
除了安抚灾民外,更要平定暴动,所以翌日,李元昭便要带队出发了。
临行前,她特于朝中呼吁“募捐”,恳请京中百官与富户慷慨解囊,为灾民捐献粮米,共渡时艰。
众人起初犹疑观望。
一来此前从未有过捐粮赈灾之事;二来河北道乱局未明,谁愿意平白无故的拿出自己的财产来填国家的窟窿。
谁知裴家竟主动站出来,捐钱十万贯,捐粮一千石,一向以“节俭”着称、甚至有些抠搜的苏敬之也跟着捐献了五万贯。
有了这两家带头,其余官员与大户再也坐不住。
为了讨好圣上与长公主,纷纷争相表态。
不出半日,就募集了超五十万贯的物资。
为了安抚刚被解除禁足、肩负重任的李元昭,同时也为嘉奖有功之臣,稳定朝堂人心,圣上大笔一挥,接连下达几道旨意。
先是将已经流放的刑部尚书召回京城,官复原职。
更是将其余因李元昭受到牵连、被贬斥的官员,也一律复职、提拔。
甚至为了嘉奖裴家与苏家在此次募捐中的高义之举,特意提拔裴怀瑾与苏清辞。
裴怀瑾从中书舍人升任为吏部侍郎,掌管百官升迁考核大权。
苏清辞则由五品翰林学士,一跃成为刑部侍郎。
翰林学士虽有清贵之名,却只是个专司文书起草、编撰,连上朝议政资格都没有的虚职。
而刑部侍郎则是实打实的正四品要职,不仅能参与朝堂议事,更是负责法典制定、案件审理,手握重权。
旨意下达当日,众人不禁感叹,朝堂局势当真瞬息万变。
一个月前,还如日中天的崔家,眨眼间便轰然“倒台”。
而彼时被众人以为“失势不行了”的长公主,转瞬之间,不仅解禁,权势更胜从前。
次日清晨,京都城门前,旌旗招展,甲胄鲜明。
李元昭一身软甲,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后是沈初戎率领的三千轻骑,以及满载募捐钱粮的数十辆马车。
出发前,她勒住马缰,微微仰头,目光越过城门前涌动的人群,看向城墙上身影略显苍老的父皇。
四目相对时,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随即直接移开视线,掉转马头。
“出发!”
随着她一声令下,大军浩浩荡荡朝着河北道方向进发。
李元昭刚走,李元舒便按捺不住,匆匆进宫求见父皇。
进延英殿后,她见林太医正在为父皇按摩。
显然是头风旧疾又发作了。
李元舒心中一动,作势想故技重施,割肉入药。
谁知小铃铛却道,“公主体质属阴,肉性寒,与药性相冲,服之会加重圣上的病情。”
圣上听闻,眉头紧皱,挥了挥手道,“别捣乱,下去吧。”
被父皇这般不留情面地呵斥、驱赶,李元舒心中又气又恼,一张俏脸涨得通红。
她心中暗自揣测,这林太医是李元昭举荐的,今日这番说辞,必定是李元昭知晓了自己暗中拉拢林雪桉一事,故意指使他来给自己难堪、报复自己。
简直可恶……
她转身去了贵妃的锦绣宫。
锦绣宫内,贵妃正坐在榻上,满面忧愁。
见女儿进来,她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连连叹气。
李元舒也知道,此次舅舅被停职一事,对母妃的打击有多大。
而这,也严重影响到了自己的精心谋划。
李元舒心里明白,以自己目前的实力,若贸然与李元昭、李元佑正面争夺储位,无异于以卵击石,毫无胜算。
搞不好还会成为两虎相争的餐前小菜,被吃得渣都不剩。
所以,她的计划是,借助崔家在朝中的势力,帮着母妃和哥哥,先联手将李元昭拉下台。
等自己那个头脑简单、容易操控的蠢哥哥上位后,自己凭借兄妹之情,以及如今积攒的人脉和势力,便能干预朝政、操控局势。
若再等哥哥生个一儿半女的,然后早早离世。
到那时,自己便能以辅国长公主的身份,“挟天子以令诸侯”,成为朝堂上真正手握大权之人。
这天下,迟早也是自己说了算。
倘若时机成熟,哪怕是“更进一步”,登基称帝,也并非绝无可能。
可如今,计划赶不上变化,她千算万算,没料到短短不到一个月时间,局势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李元昭不仅解禁,还被委以重任,奔赴河北道。
若她此番前去,立下大功,而后凭借此机会被拥立为储君,那自己之前的所有谋划,岂不是都要付诸东流……
想到这儿,李元舒走到榻边,扶住满面愁容的贵妃,柔声劝慰:“母妃,您莫要再愁了,小心愁坏了身体。”
贵妃猛眼眶通红,声音沙哑:“你哥哥被困魏州生死未卜,你舅舅被革职幽禁府中,我怎能不愁?”
她说着,眼泪便滚落下来,昔日的雍容华贵荡然无存,只剩满心的绝望与无助。
“别担心,您还有我呢。”李元舒握紧贵妃的手,“哥哥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归来。舅舅的事也并非无解,我会想办法周旋……”
贵妃看向她,怀疑道,“你?你一个女儿家,能做什么?”
李元舒被一噎,脾气也瞬间上来了,“母妃!事到如今您还看不清吗?哥哥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若不是您和舅舅一门心思护着他,硬要派他前去赈灾,咱们崔家何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况且,他若真的死在魏州了,您除了依靠我,还能依靠谁?您为什么就是不肯正眼看看我?我比他聪明,比他有手段,我也可以撑起崔家,甚至……”
“住口!”不等她说完,贵妃便气得浑身发抖,扬手就给了李元舒一个响亮的耳光。
贵妃指着殿门,声音因愤怒而嘶哑:“你怎么能说出这种丧心病狂的话?那可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你竟然咒他死?你给我走!本宫不想再看到你这副蛇蝎心肠的模样!”
李元舒捂着火辣辣的脸颊,难以置信地看着贵妃。
长这么大,母妃从未对她动过一根手指头,如今竟为了那个只会闯祸的哥哥,如此狠心打她。
委屈与愤怒交织着涌上心头,她红着眼眶,却倔强地不肯再掉一滴泪:“我蛇蝎心肠?我只是说了实话!若不是你们执迷不悟,崔家何至于此?”
“滚!”贵妃气得嘴唇哆嗦,抓起榻边的茶盏就朝她扔了过去。
茶盏“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碎裂的瓷片溅了一地。
李元舒看着贵妃的眼神,知道再争辩也无用。
她咬了咬牙,猛地转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锦绣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