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春彩的孕期满了三个月,胎象稳固,孕吐渐止,整个人如同吸足了水分的牡丹,愈发娇艳,也愈发张扬跋扈。
她自觉腹中揣着的是崔府未来的嫡系继承人,行走坐卧间底气十足,对下人的苛责、对妾室的打压几乎刻在了脸上。
崔展颜因着两位妻妾同时有孕,自觉扬眉吐气,往昔因子嗣稀薄带来的阴霾一扫而空,
心情畅快之下,不仅去正房成了家常便饭,连林婉儿和其他几个年轻妾室院里也去得勤了,
只盼着能再添几桩喜事,当真是“雨露均沾”,忙得不亦乐乎。
揽月轩,便在这片看似花团锦簇的虚假繁荣中,显得格外冷清。
李鸳儿对此并无太多怨怼,崔展颜的冷落反而让她暗中行事更为方便。
她将大部分精力放在了熟悉管家事务和精心教养嗣儿上,只求能在这暗流汹涌中,护住自己的一方天地。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陶春彩的骄横之下,隐藏的是更深的不安与嫉恨。
她抚着自己尚未显怀的肚子,心思电转:
即便自己此番一举得男,也不过是一个嫡子。
那李鸳儿呢?她已有一个聪明健壮的儿子崔承嗣,
若此番再生下一个,无论是男是女,自己这“唯一嫡母”的地位,
都将受到巨大的威胁。
若是儿子,她的嫡子将来便要面对两个庶出兄弟;
若是女儿,李鸳儿便是儿女双全,这份“好”字,自己怕是拍马也难及。
这让她如何能甘心?
这一日,她在园中散步,看到院里那棵老枣树已是硕果累累,红艳艳的枣子挂满枝头,引人垂涎。
她驻足观看,脑中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般大的枣子,里面的核该是何等模样?
若是给那三五岁、不知轻重的小孩子吃了,囫囵吞下去……
一个阴毒的计划瞬间在她心中成形。
她脸上不动声色,只吩咐贴身丫鬟:“去,挑那最大、最红的枣子,给我摘几颗来。”
丫鬟依言摘来。陶春彩拿起一颗,放在眼前细细端详,红唇微勾,露出一抹冰冷而得意笑意。
她亲自将枣子放入口中,慢条斯理地咀嚼着甘甜的果肉,仿佛在品尝什么绝世美味。
然后,她小心地将枣核吐在掌心。
那枣核呈深褐色,两头尖尖,形如幼纺锤,边缘在阳光下闪烁着锋利的微光。
“呵……”她几乎要笑出声来,眼神里充满了计谋得逞前的快意与阴狠。
就是它了!
如此锋锐,若是卡在那小孽种的喉咙里、肠子里……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李鸳儿痛不欲生的模样。
她用手帕将那颗枣核仔细包好收起,又将剩下的几颗大枣揣进自己宽大的袖袋里,
扶着丫鬟的手,款步向花园深处,崔承嗣平日最喜欢玩耍的那片草地方向走去。
果然,远远便看见三岁半的崔承嗣正和奶娘丫鬟在草地上追着一只彩球,跑得小脸红扑扑的,笑声清脆。
陶春彩调整了一下表情,脸上堆起一抹近乎夸张的和蔼笑容,柔声唤道:“嗣哥儿,快过来,到大嫡母这儿来。”
嗣儿听到声音,停下脚步,有些怯生生地望过来,小手不自觉地揪住了衣角,并没有立刻上前。
奶娘和丫鬟见是怀着身孕的大奶奶,不敢怠慢,连忙轻声催促:“小少爷,大奶奶叫您呢,快过去。”
嗣儿这才慢慢挪了过去。陶春彩弯下腰(这个动作让她身边的丫鬟一阵紧张)
亲热地拉住嗣儿的小手,又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语气温柔得令人头皮发麻:
“跑得一身汗,我们嗣哥儿真壮实。” 说着,她借着身体遮挡,极其自然地从袖袋里掏出那几颗精心挑选的大红枣,
迅速塞进嗣儿的小口袋里,口中笑道:“这是庄子上刚送来的,甜得很,嗣哥儿拿着尝尝。”
她塞枣子的动作又快又隐蔽,一旁的奶娘和丫鬟只看到她弯腰亲近孩子,并未看清具体细节。
嗣儿摸了摸口袋里鼓囊囊的枣子,仰着小脸,却牢牢记得母亲的千叮万嘱——
在外面,无论谁给吃的,都不可以立刻放进嘴里。
他虽被那红艳艳的果子诱惑得咽了咽口水,却紧紧闭着小嘴,没有动作。
陶春彩见他不上当,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和失望,但面上笑容不变,又捏了捏他的脸蛋,
这才被丫鬟搀扶着,慢悠悠地走了,仿佛只是偶遇,施舍了一点“善意”。
奶娘和丫鬟只当是大奶奶怀孕后转了性子,或是心血来潮,并未多想。
玩耍过后,便带着嗣儿回了揽月轩。
回到屋里,丫鬟替嗣儿换下汗湿的外衫时,只听“啪嗒”几声,几颗圆滚滚、红艳艳的大枣从衣服口袋里掉了出来,滚落在地。
“咦?小少爷,这枣子哪儿来的?”丫鬟随口问道,弯腰去捡。
嗣儿老实回答:“是大嫡母给的。”
正在一旁查看账本的李鸳儿闻言,手中的笔猛地一顿。
陶春彩会给嗣儿零嘴吃?这简直匪夷所思!她心中瞬间警铃大作。
那捡起枣子的丫鬟看着手里异常饱满的枣子,却微微蹙了眉,下意识地用指甲掐了一下,
枣肉厚实。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细节,脸色微变,低声道:
“姨娘,说起来奇怪,大奶奶给小少爷枣子的时候,还特意低下头抱了抱他,
奴婢当时还纳闷,大奶奶如今身子重,怎么还做这等危险动作,
现在想来,怕是……怕是就那时候,悄悄把枣子塞进小少爷口袋里的!”
“啪嗒!”
李鸳儿手中的狼毫笔直直掉在账册上,晕开一团浓黑丑陋的墨迹。
她的脸色在瞬间褪得惨白,没有一丝血色,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
她猛地站起身,几乎是踉跄着扑过去,从丫鬟手中夺过那几颗红枣。
枣子红得刺眼,饱满得诡异。她的指尖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攀升。
她拿起其中一颗最大的,用尽全身力气掰开。
饱满甘甜的果肉下,赫然露出那颗深褐色、两头尖尖、锋利如锥的枣核!
刹那间,李鸳儿什么都明白了!浑身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一个三岁半的稚童,
如何能抵抗这香甜果子的诱惑?一旦忍不住塞进嘴里,囫囵吞下……
那锋利的枣核滑入稚嫩的喉咙,刺穿柔弱的肠壁……
她甚至不敢再想下去!那将是怎样的痛苦和……死亡陷阱!
而这一切,在外人看来,不过是一场小孩子贪嘴导致的“意外”!
谁会怀疑到那位身份尊贵、怀着“嫡孙”的大奶奶身上?
“嗣儿!我的嗣儿!”李鸳儿发出一声破碎的哀鸣,一把将懵懂的儿子死死搂进怀里,力道之大,
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融入自己的生命。
巨大的恐惧和后怕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淹没,让她浑身冰冷,瑟瑟发抖。
“娘……您怎么了?嗣儿怕……”孩子被母亲异常的反应吓到,小声啜泣起来。
李鸳儿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带着血淋淋的腥甜味。
她强行压下几乎要冲垮理智的杀意和恐惧,松开儿子,
用颤抖的手替他擦去脸上的泪痕(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何时已泪流满面),
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安抚笑容:“没事,娘没事。嗣儿记住,
你今天做得非常好!没有乱吃别人给的东西,你救了你自己!
你是娘的好孩子!”
她将那些裹着糖衣的毒药紧紧攥在手心,锋利的枣核几乎要刺破她的皮肤,
但那点疼痛,远不及她心中万分之一的冰冷和恨意。
陶春彩……你好毒的心肠!
为了给你那未出世的孩儿铺路,就要先用如此阴险的手段夺去我嗣儿的性命吗?
你就这般容不下我们母子?!
李鸳儿眼中最后一丝因为腹中胎儿而产生的犹豫和迷茫,在这一刻,被这针对稚子的歹毒算计彻底击得粉碎!
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攀升到顶点的、近乎疯狂的冷静和与汝偕亡的决绝。
你既对我孩儿起了必杀之心,就休怪我心狠手辣,斩草除根!
你想让你的嫡子平安降生,将来独占鳌头?
做梦!
她轻轻抚上自己微隆的小腹,那里,是她反击的资本,也可能是她仇恨的延续。
既然你先踏过了这条线,就别怪我让你也尝尝,何为切肤之痛,何为丧子之殇!
这场宅斗,从陶春彩将手伸向嗣儿的那一刻起,便已彻底撕下所有伪装,变成了不死不休的战争。
李鸳儿看着窗外依旧明媚的春光,眼神却幽深如不见底的寒潭,杀机凛冽。
风,裹挟着血腥味,终于要刮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