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山光女士,在成功迈出人生第一步、并被哥哥“认证”后,自信心空前膨胀。她不再满足于扶着东西蹒跚挪动,而是立志要像哥哥在球场上奔跑那样,自由地、稳健地行走在这片她所热爱的土地上(主要是家里的榻榻米和院子)。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像她此刻软绵绵的小腿——有点支撑不住。
她开始尝试脱离一切支撑物,独自站立。起初,她能摇摇晃晃地站上几秒钟,小脸上满是“看我能行”的得意。但当她试图抬起一只脚,准备迈出“独立自主”的第一步时,平衡感这个调皮鬼就立刻溜走了。
“噗通。”
小小的、软软的身体,像个失去控制的棉花团,结结实实地坐在了榻榻米上。
不疼,但有点懵。
影山光晃了晃脑袋,不信邪。她吭哧吭哧地再次扒着矮桌边缘站起来,深呼吸,小手紧紧攥成拳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松开手,身体前倾,努力迈出右脚——
“咚!”
这次是侧着摔倒的,小肩膀撞在软垫上,发出一声闷响。
飞雄正坐在不远处擦拭排球,听到动静抬起头。他看到妹妹摔倒了,眉头习惯性地微微一蹙,但他记得爷爷说过,学走路摔跤是正常的,大人不能太过紧张,否则孩子会更害怕。
于是,他没有立刻冲过去,只是停下了擦球的动作,默默地看着。
影山光自己爬了起来,小嘴抿得紧紧的,脸上那点最初的得意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服输的倔强。她甚至没有看哥哥,只是盯着前方几步之外的一个目标——哥哥放在那里的彩色小皮球。
她再次尝试。
站起,摇晃,迈步,摔倒。
站起,摇晃,迈步,再摔倒。
一次又一次。
榻榻米仿佛变成了一个无形的擂台,而她的小小身躯,正在与地心引力进行一场沉默而执着的搏斗。她摔倒的姿势千奇百怪,有时是屁股着地,有时是手脚并用趴下,有一次甚至像个小乌龟一样翻了过去,四肢在空中划拉了半天才被闻声过来的爷爷扶正。
飞雄一直看着。
他看着妹妹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毫不犹豫地、甚至带着点怒气地爬起来。她不出声哭闹,只是那张小脸憋得通红,眼睛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却始终没有掉下来。那眼神里的光芒,不是委屈,而是一种近乎固执的专注,像极了……像极了他自己练习某个总是失误的发球动作时的样子。
他不会说鼓励的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忙。他甚至觉得,如果自己现在过去扶她,可能会打断她那种奇怪的、不容打扰的“练习状态”。
他只是把身体微微转向她的方向,擦球的动作变得更慢,更轻,仿佛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一点点外界的干扰都会成为压垮她平衡的最后一根稻草。
当影山光不知道第多少次尝试,迈出两步后最终还是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在地上时,她终于停住了。她没有立刻爬起来,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红彤彤的小手心(是刚才撑地时磨的),小小的肩膀微微耸动着,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那层一直强撑着的倔强外壳,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缝。挫败感像潮水般涌上来,鼻头酸酸的。
就在这时,一个阴影笼罩了她。
飞雄不知何时走到了她面前。他蹲下身,没有像往常一样给她塞排球,也没有试图扶她。他只是把他一直拿在手里的、那个擦拭得干干净净、黄蓝相间的标准比赛用球,轻轻地、稳稳地,立在了她面前一步之遥的地上。
球体稳稳地立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彩色的坐标。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抬起手,用他因为常年接触排球而带着薄茧的指腹,非常非常轻地,擦过了她的眼角——那里其实并没有眼泪,只有一点点因为用力而渗出的生理性湿润。
他的动作依旧笨拙,甚至有点僵硬,但那触碰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的力量。
影山光抬起头,透过模糊的视线,看着哥哥近在咫尺的脸。他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深蓝色的眼睛里,没有嘲笑,没有不耐烦,只有一种平静的理解,仿佛在说:“我知道,这很难。”
她又看了看立在前方那个醒目的排球“坐标”。
心里的委屈和挫败,忽然就被这个无声的举动奇异地抚平了一些。
她吸了吸鼻子,小手撑地,再次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这一次,她没有急着迈步,而是先稳了稳重心,然后,目光坚定地看向那个排球。
一步,两步……
她走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慢,都要小心,像只谨慎过河的小鹿。
终于,她颤巍巍地走到了球面前,伸出小手,抱住了它。
冰凉的、熟悉的橡胶触感传来。
她抱着球,抬起头,看向依旧蹲在原地的哥哥。
飞雄看着她抱着球站稳的小小身影,非常轻微地、几乎看不见地点了一下头。
影山光抱着沉重的“奖励”,虽然最终没能独立走到更远的地方,但这一次,她没有再摔倒。
她站在立定的排球旁,像个小胜利者,虽然赢得有些狼狈。
爷爷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妹妹倔强的尝试和哥哥沉默的守护,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意。他没有出声打扰这片寂静的“战场”。
学走路总会跌倒。
但每一次跌倒后,都能自己爬起来,并且知道有人在一旁静静守护着你的倔强——
这本身,就是一次了不起的成长。
影山光想,没关系,今天不行,还有明天。
总有一天,她能稳稳地走到哥哥面前,走到更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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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