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庭院里那棵老树上的叶子,在不经意间悄然生长、变色。影山光感觉自己对身体的掌控力越来越强,她不再满足于爬行和蹒跚学步,开始对这个世界发出更多、更清晰的声音。
她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噪音制造机”。爷爷切菜时笃笃的节奏,她能“啊啊”地跟着模仿;窗外鸟儿清脆的鸣叫,她也试图用自己的小嗓子复刻,虽然结果往往是一串意义不明的尖啸;当然,最常听到的,还是哥哥飞雄练习时那永不停歇的“砰砰”声,这声音几乎成了她生命里最稳固的背景音。
飞雄似乎也习惯了身边这个咿咿呀呀的小 mentary(评论)。他练习时,她会坐在廊下,抱着她的小排球或那个宝贝贝壳,自说自话,仿佛在进行一场只有她自己懂的实况转播。
但最近,她开始有意识地模仿一些特定的音节。
爷爷喂她吃苹果泥时,会耐心地重复:“啊——噗——”
飞雄把球递给她时,会干巴巴地说:“球。”
影山光听得非常认真,小嘴巴无声地跟着蠕动,像是在进行无声的排练。
这天傍晚,晚霞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飞雄结束了基础练习,浑身汗湿地坐在廊下休息。他没有立刻去洗澡,而是拿起放在旁边的排球,习惯性地检查着球皮上的纹路。
影山光就坐在他旁边,摆弄着岩泉一送的那只小小的、毛线织的乌鸦玩偶(据说是乌野高中的吉祥物,爷爷带回来的)。她看看哥哥,又看看他手里的球,小脑袋里似乎在努力组织着什么。
飞雄并没有注意到妹妹的“蓄力”。他检查完球,随手将它在地上拍了拍,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就在这时,一个异常清晰、带着点用力过猛意味的音节,从旁边响起:
“qiu!”
声音不大,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飞雄拍球的动作猛地停住。他倏地转过头,深蓝色的眼睛带着毫不掩饰的惊愕,直直地看向身旁的妹妹。
影山光见他看过来,像是受到了鼓励,小胸脯一挺,更努力地、字正腔圆地重复了一遍,小手指着他怀里的排球:
“qiu!”
发音不算完全标准,带着幼儿特有的模糊和软糯,但指向性明确无误——她在说“球”。
飞雄整个人都愣住了。他保持着半转身的姿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妹妹,仿佛她刚刚不是发出了一个简单的音节,而是完成了一次完美的二次进攻。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总是显得过于冷静的眼睛里,此刻却清晰地映照着震惊,以及一丝……被点燃的、奇异的光亮。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的排球,又抬头看了看妹妹亮晶晶的、充满期待的眼睛。
空气安静了几秒。
然后,飞雄做出了一个让影山光意想不到的举动。他非常迅速地把手里的排球塞到了她怀里,然后站起身,几乎是跑着冲进了屋子。
影山光抱着突然被塞过来的、还带着哥哥体温和汗水气息的大排球,有点懵。哥?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没过一会儿,飞雄又跑了出来,手里拿着他所有的“存货”——那个旧的小号儿童排球,一个稍微新一点的训练球,甚至还有一个彩色的小皮球。
他一股脑地把这些球全都堆在了影山光面前,把她围在了一个小小的“球山”里。然后,他蹲在她面前,拿起那个小号排球,递到她眼前,眼神灼灼地,用比平时稍快的语速说:
“球。”
他又拿起那个彩色皮球:
“球。”
最后,他指着被她抱在怀里的那个标准比赛用球,语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执拗的认真:
“球。”
影山光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球,和哥哥那双紧盯着她、充满了某种“教学”热情的眼睛,终于明白过来了。
这个笨蛋哥哥,是在用他唯一能理解的、最直接的方式——数量堆叠,来强化她对“球”这个音节的认知!
她看着飞雄那副“快,再说一遍”的期待表情,心里觉得又好笑又温暖。她放下怀里沉重的大球,抱起那个轻巧的彩色小皮球,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用尽力气,再次清晰地发出那个音节:
“qiu!”
飞雄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那光芒几乎要赶上天边的晚霞。他像是完成了一次至关重要的助攻,紧绷的小脸上线条柔和了一瞬,甚至非常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嗯。”他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算是认可。
从那天起,“球”成了影山光掌握得最牢固、发音最“标准”的词汇之一。
而飞雄,似乎也从这件事里找到了新的“乐趣”。他开始有意识地在她面前重复其他简单的词汇。
“光。”他指着她。
“尼、尼。”他指着自己,发音依旧有点生硬。
“爷爷。”
“饭。”
影山光成了他最专注,也最捧场的学生。无论他发出的音节多么平板无趣,她都会睁着大眼睛认真听,然后努力地、用自己的方式去模仿、回应。
空旷的院子里,体育馆的角落,洒满夕阳的廊下……
一个男孩笨拙地、一遍遍地重复着简单的词语。
一个女婴咿咿呀呀地、努力地跟着学舌。
那些最初的生命音节,混杂在永不停歇的排球声中,交织成了一曲并不优美,却充满了生命力与温暖的最初的诗歌。
影山光想,学会说话真好。
这样,她就能更清楚地告诉这个笨蛋哥哥:
“尼尼,我最喜欢你了。”
当然,这句话对她来说还太难了。
不过,没关系。
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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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