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后,空气黏稠得如同化不开的麦芽糖。蝉鸣聒噪,一声高过一声,叫得人心浮气躁。
影山飞雄在院子里练习。不是往常的基础托球,而是更具攻击性的跳发。他一次次将球高高抛起,助跑,起跳,挥臂——动作流畅而充满爆发力。汗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在干燥的土地上洇开深色的印记。他抿着唇,眼神锐利,仿佛面前的不是自家院子,而是至关重要的全国大赛赛场。
影山光坐在廊下的阴凉处,抱着她的小排球,津津有味地看着哥哥练习。她喜欢看哥哥打球,喜欢那充满力量的姿态,喜欢球被击出时那一声清脆利落的“砰”。每当哥哥完成一次漂亮的发球,她都会咿咿呀呀地拍手,小脚丫欢快地晃荡。
爷爷在屋里准备下午茶,厨房的窗户开着,偶尔传来瓷器轻微的碰撞声。
一切看似和往常一样。
直到那一次。
飞雄似乎对刚才几个发球的线路不太满意,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将球抛起。这一次,他起跳得更猛,挥臂的动作也带上了一股不管不顾的狠劲。他想打出更快、更刁钻的球。
然而,或许是汗水滑入了眼睛,或许是脚下踩到了一颗不经意间滚落的小石子,又或许只是体力透支下那一瞬间的失控——
在他的手掌接触到排球的瞬间,角度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偏差。
球没有像预想那样直冲向前,而是带着剧烈的旋转,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猛地朝廊下的方向偏去!
速度太快,轨迹太刁。
飞雄在空中就意识到了不对,他瞳孔骤缩,想要收力却已来不及。
“光——!”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惊骇的喊声。
影山光正低头摆弄怀里的小球,完全没意识到危险的降临。她只听到哥哥一声急促的叫喊,下意识地抬起头。
视野里,一个黄蓝色的影子在眼前急速放大,带着呼啸的风声。
“砰!!”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头发悸的巨响。
不是砸在墙壁上,也不是落在土地上。
那颗承载着哥哥全部力量与瞬间失误的排球,结结实实地、狠狠地,砸在了影山光来不及躲闪的、小小的额角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影山光甚至没感觉到疼,只觉得额角被什么东西猛地重击了一下,眼前一黑,耳边嗡嗡作响。她小小的身体被那股力道带得向后一仰,后脑勺又磕在了廊柱上,发出轻轻的“咚”的一声。
怀里的小排球滚落在地,悄无声息。
她呆呆地坐在那里,过了好几秒,额角那火辣辣的刺痛感才迟来地、凶猛地席卷了她。紧接着,温热的、黏腻的液体顺着她的眉骨流了下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低下头,看到自己浅色的小裙子上,迅速晕开了一小片刺目的红。
“……尼……尼?”她茫然地、微弱地发出声音,看向院子里那个僵住的身影。
飞雄还保持着落地后微微踉跄的姿势,他脸上的血色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比天上的云还要苍白。他死死地盯着妹妹额角不断涌出的鲜血,和那片迅速扩大的红色,那双总是锐利冷静的深蓝色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全然的、无法置信的恐慌和惊骇。
他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光!”
爷爷急促的脚步声和惊怒的喊声从屋里传来,打破了这死寂的凝固。
老人冲出来,看到小孙女满脸是血、眼神茫然的样子,心脏几乎骤停。他一把将光抱起来,用手帕紧紧按住她流血不止的额角,声音因为极力压抑的恐惧而微微发颤:“飞雄!快去打电话叫救护车!快!”
飞雄被爷爷的吼声震得一个激灵,他像是终于从噩梦中惊醒,身体却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他踉踉跄跄地冲进屋里,拿起电话听筒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按了好几次才按对号码,语无伦次地对着话筒喊着地址和“受伤”、“流血”。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打破了社区的宁静。
邻居被惊动,探头张望。
混乱中,爷爷抱着被简单包扎后、终于因为疼痛和惊吓而开始小声啜泣的光上了救护车。飞雄也想跟上去,却被爷爷一声低喝止住:“你在家等着!”
车门“砰”地关上,隔绝了内外。
救护车呼啸着远去。
院子里,只剩下飞雄一个人。
阳光依旧猛烈,蝉鸣依旧喧嚣。
可他只觉得周身冰冷,如同坠入冰窟。
他慢慢地、僵硬地走到廊下,那里还残留着几滴刺目的血迹,和他那个滚落在一旁的、沾了些许尘土的排球。
他缓缓蹲下身,伸出手,却不是去捡球,而是用指尖,极其轻微地、颤抖地,触碰了一下那尚未干涸的血迹。
指尖传来的黏腻触感,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猛地缩回了手。
他抬起头,看着救护车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那个导致一切的排球。
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悔恨,如同滔天巨浪,将他彻底淹没。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失控的力量,可以带来怎样可怕的后果。
他伤到了她。
用他最爱的排球,伤到了他想要保护的妹妹。
院子里,那颗孤零零的排球静静地躺在那里,反射着刺眼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