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酒的甜香还没散尽,界石旁的乐谱刻痕已被晨露浸得发亮。阿夜刚把新抄的“合欢谣”谱子折成纸船,就见山口的风卷着片枫叶飘过来,叶尖系着根细麻线,线尾缠着卷云笺。
“是黑风岭来的信。”玄影伸手接住枫叶,麻线在他指间绕了三圈才解开。云笺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炭笔匆匆画就,画着个小人举着叶笛,旁边歪歪扭扭写着“三日后,岭上见”。
阿夜把纸船放进溪水里,看着它载着谱子漂向谷外:“定是魔族的孩子们急着比叶笛呢。”他指尖划过石上的刻痕,红漆蓝漆被露水润得鲜活,“上次石头吹破的那个音,他们准是练熟了,想找场子。”
“不止呢。”周砚扛着捆竹管从林子里钻出来,竹管上还沾着松脂,“陈长老说,黑风岭的老木匠新做了批竹笛,比咱们的叶笛音域宽,让咱们也备着些,别输了气势。”他把竹管往石上一放,管身泛着青绿色的光,“你看这竹节,都是选的双数,说合着‘合欢谣’的拍子。”
正说着,石头抱着个陶罐跑过来,罐口冒着白汽。“我娘把梅酒埋进了松针堆,说这样藏着,开坛时更清。”他揭开罐盖,一股比瓮里更冽的香气漫出来,惊得枝头的麻雀扑棱棱飞起,“她说要带去黑风岭,跟魔族的野枣酒混着喝,准比蜜甜。”
小素跟在后面,竹篮里装着叠好的布帕,帕角绣着两生草。“我绣了十块呢。”她翻开帕子,红边的草叶缠着蓝边的藤蔓,“魔族的阿月上次说喜欢,这次给她带两块,剩下的给孩子们擦笛子。”
玄影正用艾草水调漆,闻言抬头笑:“还是小素心细。前几日黑风岭来的孩子说,他们的叶笛总掉漆,有这帕子擦着,定能多撑些日子。”他往刻痕里填着新调的红漆,指尖沾着的漆汁蹭在石上,晕出片浅红,像朵刚落的梅花。
三日眨眼就到。天还没亮,界石旁已堆起了小山似的物件:周砚削好的竹笛、石头埋的梅酒、小素的布帕,还有阿夜连夜抄的二十份“合欢谣”谱子。陈长老拄着拐杖来送行时,手里多了个陶埙,埙身上刻着圈花纹,一半是落星谷的枫叶,一半是黑风岭的荆棘。
“这埙是当年你阿爹做的。”长老把陶埙塞进阿夜怀里,指腹摩挲着花纹,“他说两族的调子,就该像这花纹,各长各的,却能绕成一圈。”
阿夜摸着埙身的纹路,突然想起小时候,阿爹总在月下吹这埙,笛声混着黑风岭传来的胡笳,像两只鸟在云里追着飞。那时他不懂,为什么落星谷的枫叶和黑风岭的荆棘能刻在同一个埙上,此刻捏着埙,倒像是握住了团暖烘烘的风。
队伍刚过山口,就见黑风岭的孩子们举着叶笛在坡上跳。领头的阿月举着支红枫笛,笛尾系着串野枣,见了阿夜就喊:“我们新练了段‘越岭调’,保管你们接不上!”
石头把陶罐往地上一放,掏出梧桐叶就吹起“合欢谣”的变调,尾音故意拖得老长,像在说“放马过来”。阿月也不含糊,红枫笛一扬,调子陡地拔高,像道红箭射向云端。
阿夜赶紧举起竹笛应和,玄影的陶埙也跟着响起,周砚敲着带的石片打节拍。落星谷的笛声清润,像溪水流过青石;黑风岭的叶笛高亢,像山风卷着野枣。初时还各吹各的,吹到中段,不知是谁先拐了个弯,两族的调子竟缠在了一起,红的夹着蓝的,清的裹着烈的,惊得坡上的野菊都跟着点头。
“这才叫‘越岭调’!”阿月跳过来,野枣串往石头手里一塞,“比我们单练的好听十倍!”她指着远处的山楂树,“我阿爷说,要在那树下刻块更大的乐谱石,把今天的调子也刻上去,让风带着笛声跑,落星谷的人听见了,就知道我们想他们了。”
石头啃着野枣,含混不清地说:“我们带了梅酒,混着你们的野枣酒,说不定能酿出会唱歌的酒。”
众人跟着阿月往岭上走,才发现黑风岭的孩子们早备好了场子。山楂树下铺着层松针,上面摆着陶碗,碗沿都用枫叶擦过,泛着红光。老木匠做的竹笛挂在枝桠上,风一吹,发出“叮叮”的轻响,像在预习调子。
“看这个!”阿月从树洞里掏出个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叠云笺,每张都画着叶笛谱,有的画在桦树皮上,有的写在野麻纸上,最底下那张竟用蜜蜡封着,“这是我们攒的‘叶笛秘谱’,上次听你吹‘合欢谣’破了个音,我们照着改了改,你看行不行?”
阿夜展开蜜蜡封的那张,上面用炭笔描着道弯弯的弧线,像条小溪绕着石头。“这是……把破音改成了滑音?”他试着用竹笛吹了吹,果然顺了许多,像溪水漫过圆石,自然而然就拐了弯。
玄影凑过来看,突然笑出声:“这不就是你那天在溪边琢磨的调子吗?他们竟也想到了。”
日头爬到山楂树梢时,两族的孩子围坐在松针上,轮流吹着新凑的调子。阿夜吹起阿爹的陶埙,埙声沉厚,像山底的泉;阿月用红枫笛应和,笛声清亮,像山顶的风。周砚和黑风岭的石匠一起,在山楂树干上刻着新谱,石头和小素把布帕剪成细条,系在枝桠上,风过时,红的蓝的帕子飘起来,像无数支小旗子在打拍子。
“该回去了。”玄影碰了碰阿夜的胳膊,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不然落星谷的晚饭该凉了。”
阿月把“叶笛秘谱”塞进阿夜怀里,又往他背包里塞了把野枣:“这谱子要抄两份,我们留一份,你们带一份。下次见面,咱们吹‘山楂谣’,我阿爷说,山楂红透时,调子会更甜。”
回程的路上,阿夜摸着怀里的云笺,指尖沾着野枣的甜。风从山口吹过来,带着黑风岭的叶笛声,和落星谷的竹笛音缠在一起,像条看不见的线,一头拴着界石上的乐谱,一头系着山楂树的新刻痕。
走到界石旁时,他掏出炭笔,在“守石人新记”上添了行字:“笛声过岭,云笺传意,原来最远的山,也挡不住想凑在一起的调子。”玄影凑过来看,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陶埙,埙身上,枫叶和荆棘的花纹正绕成一圈。
夜色漫上来时,周砚把两族孩子凑的新谱子贴在了界石上,用松脂粘得牢牢的。月光洒在刻痕上,红漆蓝漆泛着微光,像谁在石头上眨眼睛。远处传来几声叶笛,分不清是落星谷的,还是黑风岭的,只知道那调子缠在一起,甜丝丝的,像混了梅酒和野枣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