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星谷的秋意比黑风岭来得早,界石旁的老松落了层针叶,踩上去簌簌作响。阿夜正蹲在石前,用松脂把新得的“山楂谣”谱子粘在“合欢谣”旁边,忽然听见山口传来熟悉的铜铃声——是黑风岭的孩子们用野枣藤编的铃铛,上次约定好,若有急事,便摇铃为号。
“肯定是阿月他们!”石头丢下手里的竹篾,往山口跑,“说不定带了新酿的野枣酒!”话音未落,就见几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坡上,为首的阿月背着个鼓鼓的藤筐,铃铛在她身后叮当作响,筐沿还露着截红绸。
“不是急事,是送‘暖谱’来的!”阿月把藤筐往界石上一放,掀开红绸,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十片桦树皮,每片都用炭笔描着乐谱,边缘还裹着松脂防水,“我阿爷说,山里要降温了,墨汁会冻住,用桦树皮刻谱子,雪天也能看得清。”
阿夜拿起一片,树皮上的“山楂谣”比纸上的更有韧劲,炭笔勾勒的音符像嵌在木纹理里,指尖划过,能摸到微微凸起的刻痕。“这得刻多久?”他数了数,足有三十多片,从“合欢谣”到“越岭调”,连上次即兴凑的变调都齐了。
“我们六个孩子刻了三天呢!”阿月擦了把汗,鼻尖沾着点松烟,“石匠阿叔教我们用烧热的铁笔烫,说这样冬天也不会褪色。你看这个‘滑音’,烫得深些,摸着就知道该怎么换气。”她指着片树皮上的波浪纹,果然比其他音符更显立体。
周砚正往松火盆里添柴,见状笑着招呼:“来得正好,新劈的松木烧得旺,烤烤手暖暖身子。”火盆里的松脂滋滋作响,冒出股清甜的香气,把孩子们的脸映得红扑扑的。玄影从屋里抱出陶瓮,打开盖子:“刚温好的梅酒,混了些蜂蜜,尝尝我们落星谷的‘暖冬酿’。”
阿月抿了口酒,眼睛一亮:“比野枣酒绵甜!我们带了山楂干,泡进去肯定更妙。”说着从筐底掏出个布包,倒出红玛瑙似的山楂干,投进酒瓮里,瞬间漾开一圈圈红晕。
石头突然拍大腿:“对了!我们新练了段‘松火调’,就着这松火吹,保管有味道!”他捡起片松针当哨子,刚要吹,被阿月按住:“用这个!”她从筐里抽出支新做的竹笛,笛尾缠着圈红藤,“我阿爷用三十年的老竹做的,说比枫叶笛音色沉,配松火正好。”
石头接过竹笛,对着火盆哈了口气暖了暖,便吹了起来。笛声果然比寻常竹笛更醇厚,像松脂在火上慢慢融化的质感,与火盆里噼啪的火星、孩子们的哼唱混在一起,竟生出种“围炉夜话”的暖意。阿夜拿出陶埙应和,埙声沉在底,笛声浮在上,像山涧与流云缠绕着往上爬,爬过松枝,爬过界石,爬向缀满寒星的夜空。
“该刻到石头上了。”玄影搬来工具,阿月立刻凑过去:“我来烫!阿爷说我的铁笔烫得最匀。”她接过烧红的铁笔,在界石新凿的平面上稳稳落下,火星溅在她手背上,她也不缩,专注地沿着树皮谱子的纹路烫刻。阿夜举着松明火把照亮,火光里,她的睫毛投下细碎的影,与石头上渐渐成形的音符重叠,竟像乐谱自己长出了“呼吸”。
孩子们围在旁边,有的用松枝扫去石屑,有的往火盆里添柴,偶尔齐声跟着笛声哼几句,错了就互相打趣。阿月烫完最后一个音符,直起身时,鼻尖已沁出细汗,映着火光像落了层金粉。“你看,”她指着石头上微微发焦的刻痕,“这样就算下大雪,用手一摸,音符的形状也不会错,山里的风一吹,就像石头自己在哼调子。”
夜渐深,松火渐渐转弱,留下堆发红的炭火。阿月他们要赶在关山口前回去,临走时,阿夜往他们筐里塞了包新炒的松子:“路上饿了吃,铁笔记得裹好,别烫着。”阿月回赠了串山楂干,红得像串小灯笼:“明年开春,我们带新采的竹苗来,一起种在界石旁,等它们长成,就能做新笛子了。”
送他们到山口,阿夜回头望,界石上的“松火调”在月光下泛着暗红光晕,像石头的心跳。玄影递来碗温热的梅酒:“你看那石头,现在倒像个会喘气的活物了。”阿夜抿了口酒,山楂的酸甜混着松脂的香滑入喉,突然明白,所谓“传承”,不过是把今天的暖,刻进石头里,等明天的风路过,就能带着这暖意,吹向更远的春天。
回到石屋时,火盆里的炭仍在发光,映得墙上的乐谱影子轻轻晃动。阿夜铺开新的桦树皮,借着余温写下:“松火烫谱,山风记音,原来最冷的夜,也能被一群人的热气捂出‘活’的调子。”写完,他把树皮轻轻压在界石上,仿佛这样,就能让石头记得更牢些——记得今夜的火,今夜的笛,记得两族孩子指尖共有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