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笛赛的余音还在谷里打转,界石旁的花草席上就多了圈新的刻痕——是孩子们用石子凿的,把“两生调”的乐谱刻在了石面上,红漆描的音符混着蓝漆的节拍,像串会发光的珠子。阿夜蹲在刻痕前,指尖抚过微微发烫的石面,昨夜开坛时溅上的酒渍已经干透,留下圈浅黄的印记,像给乐谱镶了个边。
“陈长老说这刻痕得淋场雨才牢。”玄影抱着捆新采的艾草走来,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袖口,“魔族的老人说,用艾草水擦一遍石面,红漆蓝漆能黏得更紧,再过十年都不掉色。”他把艾草扔进陶盆,热水一冲,股清苦的香气漫开来,像给这方天地撒了把提神的药。
阿夜拿起蘸了艾草水的布巾,轻轻擦拭刻痕里的石屑:“你看这‘两生调’的尾音,石头刻得比谱子上长了半拍,倒比原来的更有余味。”
“那是他吹叶笛时总爱拖长音。”玄影笑着接过布巾,“昨天合吹结束,他抱着梧桐叶在石旁吹了半宿,说要让石头记住这个调子。”
正说着,周砚扛着个新的陶瓮从坡下跑上来,瓮口用红布扎着,上面还系着两生草编的绳结。“新酿的梅酒!”他把陶瓮往界石边一放,解绳结的手都在抖,“陈长老说头道酒得装在这‘合欢瓮’里,瓮底刻着两族的花纹,能让酒香更融。”
阿夜掀开红布,一股比开坛时更清冽的香气涌出来,酸中带甜,像把刚摘的梅子揉进了蜜里。他想起埋坛那天,玄影说梅酿要“三分酸、七分甜”,此刻这味道,竟真的像被时光揉得恰到好处。
“得让孩子们先尝。”玄影往几个小木碗里斟酒,酒液清透,泛着淡淡的琥珀色,“昨天石头吹‘两生调’时破了音,正闹别扭呢,给他来一碗,保管眉开眼笑。”
果然,石头抱着梧桐叶蹲在溪边赌气,见阿夜端着酒碗走过去,嘴撅得能挂油壶。“这是头道酒,比蜜还甜。”阿夜把碗递给他,“你刻在石上的调子,比谱子还好听,先生说这叫‘灵气’。”
石头的眼睛亮了亮,接过碗抿了一口,酒液滑过喉咙,留下股暖暖的甜。他突然抓起梧桐叶,对着溪水吹起那拖长半拍的尾音,笛声混着酒香飘开,引得水里的小鱼都游过来,聚在岸边吐泡泡。
小素提着个竹篮走来,篮子里装着些用梅酒泡的青梅,果肉鼓胀,透着酒红。“魔族的大婶说,泡过酒的梅子能当零嘴,吃着不醉还开胃。”她往石头手里塞了颗,“你昨天吹的调子,我娘说像山涧的水漫过石头,好听得很。”
石头的脸“腾”地红了,把青梅往嘴里一塞,酸得直皱眉,却还是含糊道:“我、我明天再吹给你听。”
玄影和阿夜看着这场景,都笑了。周砚正把剩下的梅酒倒进陶瓮,见陈长老拄着拐杖走来,赶紧舀了碗递过去:“长老您尝尝,这酒比去年的更顺,定是沾了叶笛赛的喜气。”
陈长老抿了口酒,咂咂嘴:“嗯,有股子活气。”他指着石上的刻痕,“这乐谱得抄几份,一份留祠堂,一份送黑风岭,还有一份……”他顿了顿,看向阿夜怀里的“守石人新记”,“得记在你那本子里,让往后的人都知道,两族的调子是怎么合在一起的。”
阿夜翻开本子,找到空白页,用炭笔仔细描摹石上的刻痕。玄影凑过来,在旁边画了片两生草叶,红边蓝边正好框住乐谱,像给这段调子盖了个戳。
日头爬到头顶时,孩子们又聚在叶笛架旁,石头的梧桐叶、小素的野菊叶、阿棘的枫叶,混着新酿的梅酒香,吹起了新编的“合欢谣”。调子比“两生调”更热闹,像把两族的笑声、叶笛的清鸣、梅酒的甜香都揉了进去,绕着界石转了三圈,惊得檐下的燕子都跟着飞了三遭。
丫丫提着食盒走来,里面是刚蒸好的梅酒糕,糯米里掺了梅汁,糕面上印着两生草的花纹。“陈长老说,吃了这糕,吹笛时气更顺。”她给每个人分了块,“魔族的孩子托我带话,说要在黑风岭也刻块乐谱石,让两族的调子能顺着风互相听见。”
阿夜咬着梅酒糕,甜香裹着酒香在舌尖散开。他看着石上的刻痕、瓮里的新酒、架上的叶笛,突然觉得,所谓的“团圆”,从来不是把不同的东西变成一样的,而是让红的更红,蓝的更蓝,却能在同一阵风里,唱出同一支调子。
玄影碰了碰他的胳膊,指着远处的山口:“你看,魔族的孩子们来了,还背着新做的叶笛。”
山口处果然出现了几个小小的身影,背着竹篓,手里举着枫叶做的旗帜,正朝着界石跑来。叶笛架上的红绳蓝绳在风里轻轻晃,像在招手,石上的乐谱刻痕被阳光晒得发烫,仿佛也在跟着哼唱。
阿夜把最后一口梅酒糕塞进嘴里,抓起竹笛站起来。玄影的陶埙也准备好了,周砚敲起了石片,孩子们的叶笛声像潮水般涌上来。新酿的梅酒在合欢瓮里轻轻晃,映着天空的流云,像把整个春天,都装进了这方小小的天地里。
而“守石人新记”的那一页,炭笔描摹的乐谱旁,两生草叶的红边蓝边正被阳光晒得发亮,仿佛在说:这故事,还有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