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地下的黑暗,是活着的、充满压迫感的实体。维修管道的倾斜内壁冰冷滑腻,覆盖着厚厚的、成分不明的黑色粘稠生物膜,散发着浓重的霉烂、金属锈蚀和工业废料混合的刺鼻气味。浑浊的、泛着诡异油光的污水深及林恩的金属脚踝,每一次抬脚都带起粘稠的阻力。管道深处传来的、那如同婴儿哭泣般微弱而纯净的灵能波动,如同黑暗中一根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他受损的处理器核心,也引来了身后如跗骨之蛆般的致命追兵。
沉重的脚步声、盔甲摩擦管道壁的刺耳噪音、以及爆弹枪保险解除的清脆“咔哒”声,在狭窄、扭曲的管道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形成令人窒息的回响,如同死神敲响的丧钟,紧紧咬在林恩身后。
“异端!你无处可逃!为了帝皇,净化!” 风暴兵小队长的咆哮经过动力盔甲的扩音器,在管道中嗡嗡作响,带着冰冷的狂热。几道强力的手电光柱如同实质的利剑,刺破厚重的黑暗,在林恩前方和侧面的管壁上疯狂扫射、晃动,试图锁定他高速移动的身影。
“砰!砰!砰!”
爆弹的咆哮猛然炸响!特制的穿甲弹撕裂污浊的空气,狠狠撞击在林恩刚刚闪身而过的管道壁上!厚重的金属如同薄纸般被撕裂、扭曲,灼热的金属碎片混合着黑色的粘稠污物和浑浊的污水四处飞溅!巨大的冲击波在封闭空间内震荡,震得林恩的金属骨架嗡嗡作响,处理器内平衡警报瞬间飙升。
林恩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回头。他的机械左眼在微光视觉下高速分析着前方复杂的管道网络结构——岔路、狭窄的检修口、被锈蚀格栅封死的通道、堆积的工业废料形成的障碍物。他的核心处理器如同超频运转的引擎,在千分之一秒内规划着最优的规避路径。他猛地压低身形,一个带着金属摩擦声的滑铲,险之又险地从两股交叉扫射而来的爆弹火力网下方穿过!灼热的弹道气流几乎擦着他的头顶掠过。
“左转!堵住它!” 小队长厉声命令。一名风暴兵试图加速包抄。
就在此时,林恩前方管道侧壁,一个半掩在污垢和锈迹下的通风口格栅引起了他的注意。格栅边缘,一个模糊的、几乎被岁月抹去的符号——一个残缺的齿轮环绕着闪电——被他的左眼精准捕捉。是机械神教古老的地下维护网络标记!
没有犹豫!林恩在高速奔跑中猛地转向,受损的右腿液压系统发出刺耳的抗议,但他强行驱动!他合身撞向那个锈迹斑斑的格栅!“哐当!”一声巨响,早已腐朽的固定螺栓应声崩断,格栅向内扭曲变形,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狭窄通道。林恩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通道更加狭窄、低矮,布满尖锐的金属毛刺和冰冷的冷凝水。他几乎是匍匐前进,金属身躯刮擦着粗糙的内壁,发出令人牙酸的噪音。身后,风暴兵的怒吼和爆弹枪射击管道口的轰鸣被暂时隔绝。
短暂的喘息。但林恩的探测器立刻捕捉到风暴兵开始破坏格栅的声音。时间不多。他沿着狭窄的通道快速爬行,管道内弥漫着更浓烈的臭氧和某种…淡淡的、类似防腐剂的化学药剂气味。那种微弱纯净的灵能波动似乎更清晰了一些,但依旧飘渺不定,源头似乎还在更深、更复杂的下方。
爬行了数十米,通道陡然向下,变得异常陡峭湿滑。林恩控制着身体下滑,最终跌落到一个相对宽敞的、半球形的地下空间。这里似乎是古老管道网络的一个节点交汇处。空气更加污浊,但那股防腐剂的气味也越发明显。微弱的光线来自墙壁上几盏时明时暗、接触不良的应急灯,将扭曲的管道阴影投射在布满冷凝水珠和黑色油污的墙壁上。
突然,林恩的探测器疯狂报警!不是身后的追兵,而是来自前方!
“检测到高能量反应!生物信号…扭曲!威胁等级:高!”
几乎在警报响起的同时,前方一条巨大主排水管道的阴影中,猛地扑出数道黑影!它们的身形扭曲畸形,动作却快得惊人!
是地下变种体!这些长期浸泡在火星地核辐射和工业剧毒废料中的生物,早已脱离了人类的范畴。它们的皮肤呈现出病态的灰绿色,布满溃烂的脓疮和增生的角质瘤;肢体扭曲,有的手臂异常粗壮且末端异化成锋利的骨刃,有的下肢则退化成多节的爬行附肢;浑浊的眼珠里没有丝毫理智,只剩下对新鲜血肉和金属(用于磨砺它们的骨刃)的原始饥渴!它们喉咙里发出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嘶嘶”声,带着浓烈的腐臭气息,直扑林恩!
林恩瞬间进入战斗状态。爆矢手枪从右臂弹出,分子裂解掌幽蓝光芒再次亮起。没有试探,只有最直接的杀戮!
“砰!砰!” 两发爆矢精准地命中冲在最前面的两只变种体的头颅,污秽的血肉和脓液四溅。
第三只变种体挥舞着骨刃手臂冲到近前,速度快如闪电!林恩左臂格挡,“锵!”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分子裂解掌的幽蓝光芒与灰绿色的骨刃碰撞,爆出一溜火花!变种体巨大的力量震得林恩手臂发麻。他右腿受损的液压系统猛地加压,提供一次爆发性侧踹,沉重的金属脚掌狠狠踹在变种体的肋部,传来清晰的骨裂声!变种体惨叫着倒飞出去。
第四只变种体则异常狡猾,从侧面管道壁的阴影中悄无声息地扑出,目标是林恩受损严重的右腿液压管!锋利的骨爪狠狠抓下!
林恩回防稍慢!“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撕裂声!临时修补的装甲板和下面的管线被狠狠撕开一道口子!暗红色的液压油混合着冷却液如同鲜血般喷涌而出!剧痛(虽然是模拟信号)和系统压力骤降的警报瞬间冲击着他的处理器!
“警告:右腿液压系统二次损伤!压力流失加速!行动能力下降35%!”
林恩眼中(机械左眼)寒光一闪。他没有后退,反而迎着变种体扑上!分子裂解掌不再蓄能,而是如同最原始的武器般,带着幽蓝的残影,狠狠刺入了变种体张开嘶吼的口中!
“嗡——!”
高频的分解嗡鸣伴随着令人作呕的气化声。变种体的头颅从内部开始迅速分解、消失,只剩下无头的躯干抽搐着倒下。
战斗在数秒内结束。污秽的残骸和粘稠的液体洒满了这片小小的空间。林恩踉跄着后退一步,依靠在冰冷的管道壁上。右腿的泄漏点正汩汩地冒着油液,每一次试图移动都伴随着伺服系统的尖锐警报和剧烈的“跛行”感。他必须立刻再次修补,否则将彻底失去机动能力。
他迅速扫描四周,目光锁定在不远处一个锈蚀的阀门控制箱上。他强行撬开箱门,里面有一些老化的密封垫圈和一段相对完好的耐压软管。他立刻开始紧急抢修,动作因损伤而略显迟滞,但依旧精准。他截断严重破损的管段,用找到的软管和垫圈进行快速替换和密封加固,同时将最后一点应急密封剂全部涂在接缝处。液压油的流失暂时被遏制,但压力水平依旧危险,只能维持最基本的移动。
就在他完成这生死攸关的修补时,后方狭窄通道入口处传来金属被暴力撕裂的巨响!格栅被彻底破坏!手电光柱再次刺入,伴随着风暴兵沉重的脚步声!
“发现目标!在下面!开火!” 小队长的声音带着发现猎物的兴奋。
爆弹的死亡之雨再次倾泻而下!林恩猛地扑向节点空间另一侧一个相对低洼的排水口,密集的爆弹打得他刚才所在的位置和周围管道壁火花四溅,碎屑横飞!
“它受伤了!围上去!抓活的献给审判官!” 小队长狞笑着。风暴兵们开始谨慎地包抄下来,爆弹枪持续压制。
林恩被死死压制在低洼处,周围没有任何退路。前方是包抄过来的风暴兵,后方是绝壁。探测器显示,那纯净的灵能波动源似乎就在这堵绝壁之后,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冰冷的绝望如同管道中的污水,开始浸没他的逻辑核心。难道要在这里终结?像废土上那些无名的金属残骸一样,被审判庭拖回去拆解、研究,成为玛拉功劳簿上又一个被“净化”的异端编号?
不!冰冷的逻辑核心深处,那属于“林恩”的、永不屈服的意志在咆哮!他的目光疯狂扫视着绝壁,机械左眼穿透黑暗和污垢,进行着最高精度的扫描分析。岩石结构…古老的金属支撑框架…能量残留…突然,他的扫描在绝壁底部、靠近污水流淌的位置,发现了一片极其微弱的、几乎与环境背景辐射融为一体的异常能量场!它的频谱特征…与他在赤铁荒漠上感知到的、指向“遗忘深渊”的神秘稳定信号高度一致!那信号并非来自前方,而是…就在这堵墙后面!
“警告:后方通道发现多个高速移动热信号!特征匹配:机械教护教军武装机仆!” 另一个冰冷的警报几乎同时响起!他之前的规避和战斗,终究还是引来了这片区域的“主人”!护教军的巡逻队也追踪而至,即将堵死他唯一的退路!
前有审判庭风暴兵虎视眈眈,后有护教军冰冷无情的净化部队。身侧是绝壁,脚下是泄露的液压油。真正的绝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就在风暴兵即将完成合围,护教军沉重的脚步声已清晰可闻的瞬间——
林恩面前那片看似浑然一体的、布满岁月痕迹和污垢的绝壁岩面,突然无声地滑开了一道缝隙!
不是爆炸,不是机械转动,更像是空间本身被悄然折叠、开启。一道仅供单人侧身通过的、边缘流淌着冰冷而纯净的幽蓝色光芒的通道入口,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眼前!通道内部深邃无比,光滑的金属内壁反射着那奇异的蓝光,一直延伸到视线无法触及的黑暗深处,散发出一种非人的、绝对理性的气息。
通道开启的瞬间,一个合成的、非人的声音,直接穿透了爆弹的咆哮、风暴兵的怒吼、护教军的沉重脚步以及管道内所有的噪音,清晰地、毫无感情波动地传入林恩的听觉传感器,甚至直接回荡在他的意识核心深处:
“异乡的战争机器,你的坚韧令人…印象深刻。”
这声音冰冷、平滑,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读数,每一个音节都经过完美的计算,没有任何语调起伏,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
“请进。”
通道入口的幽蓝光芒稳定地闪烁着,如同冰冷的星辰在邀请。
“你的存在是变量,亦是数据。”
声音微微停顿,仿佛在进行某种无形的评估。
“索拉斯会迎接你。”
最后一句,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如同程序设定般的“善意”提醒:
“避免…不必要的冲突。”
声音消失了。只剩下那道静静敞开的、流淌着幽蓝光芒的通道入口,如同黑暗深渊中睁开的一只冰冷的、非人的眼睛,静静地凝视着林恩。
身后,风暴兵小队长的怒吼炸响:“那是什么鬼东西?!开火!摧毁它!” 爆弹枪的咆哮再次轰鸣,子弹打在通道入口周围的岩壁上,碎石飞溅,但那幽蓝的通道入口本身却毫发无损,如同存在于另一个空间。
另一侧,护教军武装机仆那标志性的、毫无情感的电子合成音也冰冷响起:“侦测到未授权空间异常!执行净化协议!” 转轮激光炮开始充能,发出高频的嗡鸣。
身前,是未知的、散发着考尔那独特非人气息的冰冷邀请。身后,是审判庭的死亡追捕和机械教的无情净化。
林恩站在污水之中,破损的机械身躯微微震颤,液压油混合着污水从腿部渗出。他的机械左眼冰冷的镜头,倒映着前方幽蓝的通道和后方喷吐的死亡火焰。数据流在核心处理器中疯狂奔涌,评估着每一种可能的结局:冲入未知的陷阱?或是转身,在审判庭和护教军的夹击下,进行一场注定毁灭的最后一搏?
冰冷的逻辑与残存的本能激烈碰撞。时间,在爆弹的呼啸和激光充能的嗡鸣中,飞速流逝。
他没有选择。
林恩拖着伤痕累累、液压泄漏的右腿,带着一身火星废土的污秽与战斗的硝烟,猛地转身,毫不犹豫地侧身挤进了那道流淌着考尔冰冷幽蓝光芒的通道入口!
就在他身影没入通道的瞬间,身后的入口如同出现时一样,无声无息地迅速闭合、消失。坚硬的岩壁恢复如初,仿佛刚才的通道从未存在过。
“不——!”风暴兵小队长的怒吼和护教军转轮激光炮蓄满能量后的尖锐嗡鸣,被彻底隔绝在厚重的岩石之外,只留下沉闷的爆炸声在管道中徒劳地回荡。
冰冷、光滑的金属通道内,只剩下林恩沉重的脚步声和液压系统不堪重负的嘶鸣,在考尔那幽蓝的、非人目光的注视下,向着“新铸之地”的未知深渊,一步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