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谨言的出现,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滑入殿内,瞬间让原本剑拔弩张的空气凝固到了冰点。他身着绛紫色蟒袍,身形瘦削,面皮白净得不见一丝皱纹,唯有一双细长的眼睛,开阖之间精光四射,带着久居上位、执掌生死的阴鸷与威严。他步伐无声,所过之处,连喧嚣的救火声似乎都远去了,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张永如同见了救星,连滚带爬地扑到曹谨言脚边,声音带着哭腔:“曹公公!您可来了!这……这贱才污蔑奴才毒害太后!太后她……她方才饮了汤药,突然昏厥,幸得这宫女用不明丹药救醒,如今反咬一口,说毒是奴才下的!您要给奴才做主啊!”他颠倒黑白的本事倒是炉火纯青。
曹谨言眼皮都未抬一下,目光如同两道冰锥,先是扫过榻上“虚弱”喘息、由苏嬷嬷扶着的太后,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惊疑,随即落在了挺身而立、神色平静的云昭身上。当看清云昭的容貌时,他细长的眼眸猛地眯起,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震动,但瞬间便恢复如常,快得无人察觉。
“哦?”曹谨言的声音尖细平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又给太后服用了何物?”他每问一句,向前逼近一步,周身散发出的阴寒气息,让殿内温度骤降。
云昭感觉一股冰冷的杀意锁定了自己,仿佛被毒蛇盯上,脊背瞬间渗出冷汗。但她强行稳住心神,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声音清晰:“奴婢是尚衣局新来的宫女,名唤小昭。今夜永和宫走水,奴婢随众救火,路过慈宁宫外,见张公公形色匆匆,心生疑虑,故斗胆潜入。见太后昏迷,情急之下,用了家传的解毒丹。至于毒从何来,”她目光转向张永,又落回曹谨言脸上,意有所指,“奴婢入殿时,只见张公公与此碗汤药在侧,并在殿外拾得此物。”她再次举起那沾着药粉的玉盒。
曹谨言目光扫过玉盒,又看向矮几上的空碗和地上“昏迷”的太后,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太后未死,计划已出纰漏!这突然冒出来的宫女,眼神清澈,举止有度,绝非常人!尤其是那张脸……竟与那人有几分相似!难道……是药王谷的余孽?云昭?!她不是应该死在漠北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惊涛骇浪在曹谨言心中翻涌,但他脸上依旧古井无波,只是淡淡地道:“家传解毒丹?倒是巧得很。太后凤体欠安,太医院自有方子,岂容你一个来历不明的宫女胡乱用药?若太后有何闪失,你担待得起吗?”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转厉,“来人!将此可疑宫女拿下,严加看管!待查明真相,再行发落!”
他根本不给云昭辩解的机会,直接就要扣人!只要将云昭控制住,是杀是剐,全在他一念之间!
两名曹谨言带来的心腹太监立刻如狼似虎地扑向云昭!
“住手!”榻上的太后忽然“挣扎”着抬起手,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曹谨言……哀家还没死呢!慈宁宫……何时轮到你来做主?!”她剧烈咳嗽几声,继续道,“这宫女……救了哀家的命!是哀家的恩人!谁敢动她?!”
曹谨言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躬身道:“太后娘娘息怒。老奴也是为娘娘凤体安危着想。此女来历不明,所用丹药更是可疑,不得不查啊。”
“查?”太后冷笑,“是该好好查查!哀家饮了这碗汤便不省人事,张永,这汤是你送来的,你作何解释?!还有,这宫女在殿外拾得的药粉,又作何解释?!”她直接将矛头对准了张永。
张永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太后明鉴!奴才冤枉啊!这汤是尚药局按方熬制,绝无毒药!定是这宫女栽赃陷害!”
“栽赃?”云昭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张公公口口声声说汤药无毒,那为何太后饮后便昏厥?又为何我这家传解毒丹一下,太后便转醒?莫非张公公觉得,太后昏迷是假,我这丹药是仙丹不成?”她逻辑清晰,句句诛心。
“你……你强词夺理!”张永气急败坏。
“够了!”曹谨言猛地打断争吵,眼中寒光闪烁。他看出来了,太后和这宫女一唱一和,是要将下毒的罪名钉死在张永身上!若再纠缠下去,恐怕会引火烧身!必须快刀斩乱麻!
他阴冷的目光再次落在云昭身上,杀机毕露。此女绝不能留!但眼下太后力保,硬来恐生变故。
“太后娘娘,”曹谨言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此事蹊跷,老奴定会彻查清楚,给娘娘一个交代。张永办事不力,惊扰娘娘,押下去,听候发落!至于这宫女……”他顿了顿,看向云昭,“既然太后说她是恩人,便暂且留在慈宁宫伺候,但需严加看管,不得随意走动,待事情水落石出再说!”
他这是要以退为进,先将张永抛出去顶罪,再将云昭软禁在慈宁宫,方便他暗中下手!只要人在他掌控之中,有的是办法让她“意外”死亡!
太后如何不知他的心思,但眼下局势,能保住云昭性命已是不易,硬抗下去,只会逼曹谨言狗急跳墙。她深吸一口气,疲惫地闭上眼:“就依你所言。哀家累了,都退下吧。”
“老奴告退。”曹谨言躬身行礼,深深看了云昭一眼,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随即,他挥手让人押走面如死灰的张永,带着一众手下,退出了慈宁宫。
殿门缓缓合拢,将外面的喧嚣与杀机暂时隔绝。
殿内重归死寂。苏嬷嬷连忙扶太后躺好。云昭走到窗边,警惕地观察着外面隐约晃动的骁骑卫身影,心沉到了谷底。曹谨言果然老奸巨猾,反应极快。虽然暂时度过了最危险的关头,但她们已被彻底困死在这慈宁宫中,成了瓮中之鳖。曹谨言绝不会善罢甘休!
太后缓缓睁开眼,目光复杂地看向云昭,低声道:“孩子……这次,多亏你了。但……我们也彻底暴露了。曹谨言认出你了,他绝不会放过你。”
云昭转过身,脸上并无惧色,只有一片冰封的冷静:“娘娘,曹谨言急于灭口,正说明他心虚。我们手中,并非全无筹码。”她走到榻边,压低声音,“冯夫人那边,应该已有消息了。曹谨言与北狄勾结的证据,或许能成为我们反败为胜的关键!”
太后眼中精光一闪:“你是说……”
“没错。”云昭点头,“曹谨言此刻注意力全在我们身上,正是宫外行动的最佳时机。我们必须设法将消息送出去,让李光弼和冯坤知道宫中的剧变!同时,要逼曹谨言自乱阵脚!”
她走到桌前,快速写下几行字,塞入一个极小的蜡丸中,递给苏嬷嬷:“嬷嬷,想办法,将此物交给我们在御膳房的人,让他们务必送到冯府柳氏手中!”
苏嬷嬷重重点头,将蜡丸贴身藏好。
云昭又看向太后,目光决绝:“娘娘,接下来,我们需要演一场戏,一场……逼曹谨言不得不对我们下手的戏!只有让他觉得我们掌握了足以致命的证据,他才会铤而走险,我们才有机会……擒贼擒王!”
太后看着云昭眼中那与她年龄不符的沉稳与狠厉,心中震撼,缓缓点头:“好!哀家这条老命,就陪你赌这一把!”
慈宁宫的烛火,在寒风中摇曳,映照着两张写满决绝的脸庞。宫外的黑夜,更深了。而一场更加凶险的博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