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通往京城的官道,在腊月的寒夜里,如同一条僵死的巨蛇,蜿蜒在荒芜的冻土之上。寒风凄厉,卷起地面坚硬的雪粒,抽打在脸上,如同刀割。两匹来自河西都督府的西域良驹,口鼻喷吐着浓白的雾气,四蹄翻飞,将官道上的冰碴踏得粉碎,以近乎疯狂的速度,撕裂沉沉的夜幕,向东狂奔。
谢凛伏在第一匹马的背上,身体随着骏马的颠簸而微微起伏。他紧抿着薄唇,脸色是一种极不正常的、隐隐透出金纸色的煞白,额角青筋虬结,大颗大颗的冷汗刚渗出毛孔,便被凛冽的寒风冻成细小的冰晶。燃血丹霸道无匹的药力,如同岩浆在他枯竭的经脉中奔腾冲撞,强行榨取着每一分潜藏的生命力,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和一种虚妄的强大感。他必须用尽全部的意志,才能压制住喉咙口不断上涌的腥甜,才能保持清醒,紧握着缰绳,指引着前进的方向。
十二个时辰。他只有十二个时辰。
每一息,都弥足珍贵,都在燃烧他所剩无几的寿元。
“王爷!前方五十里便是‘黑风隘’!过了隘口,便是京畿地界!但隘口守军怕是已接到海捕文书!”赵擎策马紧随其后,声音在风中断续传来,充满了忧虑。他看着谢凛在风中摇摇欲坠的背影,心如刀绞。王爷这是在用命赶路!
“冲过去。”谢凛头也不回,声音沙哑破碎,却带着铁一般的决绝,“拦路者,死。”
他没有选择。绕路需要多花一天时间,他等不起。云昭在京城多待一刻,便多一分危险。慈宁宫的消息如同催命符,云瑶和曹谨言的狠毒远超他的预料。他必须在她陷入绝境之前,赶到她身边!
胯下战马似乎感受到了主人那股不惜一切的疯狂意志,长嘶一声,速度再提三分,如同离弦之箭射向远方那如同巨兽獠牙般矗立的隘口黑影。
体内的剧痛如同潮水,一波猛过一波地冲击着他的神识。眼前阵阵发黑,无数混乱的幻象碎片在脑海中翻腾——炼魂渊的幽暗,云昭决绝的白发,葬神山祭坛的邪异,还有……京城那重重宫阙深处的刀光剑影。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心脉处那道深可见骨的创伤,燃血丹的药力正以惊人的速度消耗着,他能感觉到,生机如同沙漏中的流沙,正无可挽回地逝去。
但每当意识即将被痛苦和疲惫吞噬时,脑海中便会清晰地浮现出云昭的脸。她为他挡箭时的凄然微笑,她守在榻边疲惫却坚定的眼神,她最后那句气若游丝的“快走”……这一切,化作一股冰冷而强大的力量,支撑着他濒临崩溃的意志。
昭儿,等我。一定要等我!
与此同时,京城,慈宁宫。
夜色如墨,宫灯在寒风中摇曳,将殿内人影拉得忽长忽短,如同鬼魅起舞。殿门紧闭,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感,几乎凝成了实质。太后“虚弱”地卧在凤榻上,苏嬷嬷寸步不离地守着。云昭则静坐在窗边的阴影里,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目光透过窗棂的缝隙,冷冷地扫视着外面那些如同雕像般伫立的骁骑卫士兵。
曹谨言虽然暂时退去,但慈宁宫已被围得铁桶一般,连一只苍蝇都难飞出去。送信的蜡丸能否顺利传到冯府柳氏手中,还是未知之数。她们现在,就是困在笼中的鸟,等待猎人的下一步动作。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刻都漫长如年。
“咳咳……”太后发出一阵压抑的低咳,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昭儿,你说……曹谨言下一步会如何?”
云昭收回目光,声音平静得可怕:“他在等。等一个万无一失的机会,或者……等我们露出破绽。”她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他不会等太久。陛下病重,时间站在云瑶那边。他最有可能做的,是制造一场‘意外’,比如……走水,或者……宫人暴病,趁乱下手。”
太后脸色一白,握紧了佛珠。深宫之中,这种“意外”太多了。
“那我们……”苏嬷嬷声音发颤。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云昭站起身,走到榻边,低声道,“娘娘,我们需要主动出击,逼他动手。”
“逼他动手?”太后一怔。
“对。”云昭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冷光,“曹谨言生性多疑谨慎,除非有十足把握,否则不会轻易涉险。我们要给他制造一个‘十足把握’的假象。比如……让他以为,我们手中掌握的证据,即将送出宫外;或者……让他以为,宫中有人即将反水,比如……冯坤。”
太后瞬间明白了云昭的意图:“你是说……用假消息引蛇出洞?”
“不错。”云昭点头,“我们可以故意泄露一些半真半假的消息,通过某个看似可靠的渠道,让曹谨言误以为冯坤已生异心,或者我们已将关键证据交给了某个即将出宫的人。以曹谨言的性格,他绝不容许任何不确定因素存在,必然会铤而走险,亲自前来灭口!只要他踏入慈宁宫……”她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杀意已说明一切。
擒贼先擒王!只要拿下或杀了曹谨言,云瑶便断一臂膀,宫中困局自解!
太后眼中爆发出锐利的光芒,但随即又被担忧取代:“此计太险!曹谨言身边高手如云,自身武功亦深不可测,我们如何能……”
“娘娘忘了么?”云昭轻轻抬起手,指尖那枚银针在灯下泛着幽蓝的光泽,“我是药王谷传人。杀人,未必需要刀剑。”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自信。药王谷的医术可活人,毒术,亦可瞬杀先天高手!更何况,是在对方毫无防备的“必胜”时刻?
太后看着云昭那清冷却坚毅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子,竟有如此胆识和心计!难怪谢凛对她……她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好!就依你之计!苏茉,你立刻去安排,务必让消息‘自然’地传到曹谨言耳中!”
“是!”苏嬷嬷领命,匆匆转入内殿。
云昭重新坐回窗边,闭上眼睛,调整着内息。与曹谨言这等老狐狸博弈,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但她没有退路。她必须为谢凛争取时间,也必须为这天下,撕开这黑暗的第一道口子。
她轻轻抚过袖中那冰冷的花茎指环,仿佛能从中汲取到远方的力量。
谢凛,你到哪里了?一定要赶上啊……
就在云昭布下陷阱,静待曹谨言上钩之时,远在数百里外的黑风隘口,异变陡生!
“站住!下马受检!”隘口箭楼上,传来守军将领的厉声呼喝,无数支冰冷的箭镞在火光下对准了疾驰而来的两骑!
谢凛眼中血光一闪,非但没有减速,反而狠狠一夹马腹,同时反手拔出腰间佩剑,剑身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凄冷的寒芒!
“挡我者,死!”
怒吼声如同惊雷,炸响在隘口上空!他整个人与马合一,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无视如雨的箭矢,直接撞向了紧闭的隘门!
赵擎紧随其后,刀光如匹练,护住谢凛侧翼!
血战,瞬间爆发!
京城的棋局与塞外的奔袭,在这寒冷的冬夜,以血与火的方式,悍然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