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刚亮,宫门开启。
陈砚舟站在金殿外的石阶上,袖中手指轻轻摩挲着那页《示儿》手稿。纸张边缘还带着昨夜的湿意,像是握得太久留下的痕迹。他没有抬头看天,也没有整理衣冠,只是静静站着,等钟声响起。
殿内百官已列位。
萧景珩今日来得格外早,紫袍玉带,折扇轻摇,脸上挂着惯常的笑意。他目光扫过人群,见陈砚舟未至,嘴角微扬。可当那人终于踏进大殿时,他的笑僵了一瞬。
朝会开始。
礼官唱名毕,一名御史出列,声音洪亮:“臣参翰林院编修陈砚舟,借修史之名行构陷之事!所谓土地案证据皆为伪造,实乃打击异己、扰乱朝纲,请陛下重审此案!”
话音未落,又有三人接连出列附和。一人说他滥用文气惑乱人心,一人说他私改田籍欺君罔上,最后一人更是直言其结党营私,图谋不轨。
群臣哗然。
萧景珩坐在位上,慢悠悠喝了口茶,仿佛这场围攻不过是场寻常议事。
陈砚舟依旧站着,不动,也不辩。
直到喧闹到了顶点,他才缓缓从袖中抽出那页诗稿。
纸一展开,殿内忽然安静了些。
“诸位不信证据?”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那便请先帝作证。”
他说完,抬手将诗稿举至胸前,朗声吟道: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一字落下,纸面泛起金光。
两字出口,金光如流。
三字念尽,整页诗稿腾空而起,悬于大殿中央,光芒四射,照得梁柱生辉。
满殿无人敢动。
就在此时,穹顶之上忽有光影流转,一道身影自光中缓步而下。龙袍加身,头戴冕旒,面容威严,正是先帝虚影!
百官齐刷刷跪倒,连帝王也离座俯身。
唯有萧景珩还坐在那里,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灰。
先帝虚影立于空中,目光如刀,直指萧景珩所在方位,声如洪钟:“三皇子萧景珩,结党营私,勾结外敌,图谋不轨!传朕旨意——削去亲王爵位,即刻圈禁,终生不得复出!”
话音落地,整座金殿仿佛被压低了三寸。
帝王叩首:“儿臣遵命。”
百官伏地,山呼万岁。
萧景珩猛地站起,椅子翻倒在地,发出巨响。他嘴唇颤抖,想要说什么,却被一股无形之力逼退三步,踉跄撞在柱上。
他终于明白,这不是审判,是清算。
陈砚舟收起诗稿,走下台阶,一步步走向瘫软在地的萧景珩。
众人屏息,只见他停在对方耳边,声音极轻,却让近处几名官员听得清清楚楚:
“殿下可知,您府上那方‘珩’字玉印……是先帝赐给叛王的?”
萧景珩猛然抬头,瞳孔剧烈收缩,像是被人当胸刺了一剑。
他想反驳,却发现喉咙发紧,一个字都说不出。
那枚玉印是他最得意的信物,是他母妃临终前亲手交给他,说是先帝唯一认可他的证明。可现在,它成了钉死他的铁证。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不是被遗忘的皇子,而是被盯住的猎物。
他双膝一软,重重跪在地上,头垂得极低,像是一具被抽走了魂魄的躯壳。
两名侍卫上前架起他,拖行而出。他没有挣扎,也没有喊冤,只是嘴里反复呢喃着一句话:
“不可能……不可能……”
陈砚舟转身,回到原位。
金殿之内,鸦雀无声。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弹劾大臣们,此刻低头垂手,有人额头冒汗,有人手指发抖。他们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穿青衫的年轻书生,不只是会写诗,更能让死人开口说话。
帝王重新落座,目光落在陈砚舟身上,久久未移。
他知道,这一局,赢了。
但他也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陈卿。”帝王开口,“你以诗通神,引先帝降谕,此功甚伟。今日之后,朝中再无人敢轻言翻案。”
陈砚舟拱手:“臣不敢居功。所作所为,只为查明真相,不负圣恩。”
“好。”帝王点头,“此事到此为止。退朝。”
钟声响起。
百官陆续起身,低头退出大殿。脚步声杂乱,却没人敢回头看一眼。
陈砚舟没有动。
他站在原地,看着御座方向。
阳光从殿门斜照进来,落在他的肩头,却没有暖意。
他知道,刚才那一幕看似辉煌,实则凶险万分。若非昨夜刺客逼他亮出底牌,若非他提前猜到敌人会反扑,若非《示儿》这首诗恰好能引动先帝残念……
差一步,就是粉身碎骨。
但现在,他赢了。
萧景珩倒了,党羽散了,证据锁死了。
他抬起头,看向殿顶残留的一缕金光。那光正慢慢消散,如同昨夜书房里熄灭的烛火。
突然,他袖中传来轻微响动。
是那页《示儿》手稿。
纸角自动翻起,露出背面一行小字。这字原本没有,此刻却清晰浮现:
“尔既承吾志,当继吾道。莫负山河,莫负苍生。”
陈砚舟盯着那行字,许久未语。
他慢慢将手稿收回袖中,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殿内只剩他一人。
其他人都走了。
只有他还站着。
阳光移到了他的脚边。
他忽然觉得有点累。
但不能坐。
也不能闭眼。
因为他知道,下一波风浪已经在路上。
他抬起手,摸了摸腰间的折扇。
扇骨冰凉。
和昨夜一样。
他记得自己说过,下次带十首诗来。
现在,第一首已经用掉了。
还有九首。
够不够?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一件事——
诗能杀人。
也能活人。
而他,已经学会了怎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