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把那封盖着“丙三”红印的文书递上来时,手有点抖。
陈砚舟接过没说话,只低头看了一眼火漆封口。封得严实,边角还沾着一点泥灰,像是赶路时蹭上的。他手指一挑,纸张展开,墨迹未干,字是守城将军亲笔写的。
上面说:津州沿海有个地下作坊,夜里熔铁铸炮,声音大到十里外都能听见。工匠进出都蒙脸,船上没有官引,查不到来路。最要紧的是,地窖里发现一批铁锭,上面刻着“珩”字暗纹,和之前黑衣人玉坠、银筷底印对得上。
陈砚舟看完,把纸折好塞进袖中。
他抬头,看见守城将军正从殿角走来,铠甲都没换,靴子上全是干泥块,脸上有风沙刮过的痕迹。
“你刚到?”陈砚舟问。
“刚下马。”将军压低声音,“我派了两个心腹混进去,七天内能拿到工坊布局图。但刑部那边……怕是动不了。”
“为什么?”
“军器监副使是萧景珩的人,手里握着调兵符。真要查,得陛下亲自下旨。”
陈砚舟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你信我?”
“我亲眼见过你写诗震天的事。”将军也直视着他,“我不信鬼神,但我信你能成事。”
“好。”陈砚舟点头,“那你回去传话——让他们继续盯,别打草惊蛇。我要的是整窝端,不是抓几个跑腿的。”
将军抱拳,转身就走,脚步干脆利落。
陈砚舟站在原地没动。他知道这事不能急。一道密报不够定罪,尤其对方是皇子。朝廷讲究证据齐全,更要讲“天意”。没有点动静,谁也不会轻易动手。
他回府后第一件事就是关窗闭门。
书案上点起一盏长明灯,火苗稳稳地烧着。他取出笔墨,磨了足足半柱香时间,才提笔写下第一句。
文天祥的《过零丁洋》。
他一边写,脑子里那本《唐诗三百首》就自动翻页。诗句刚落纸,屋子里温度突然下降。窗外原本安静的树枝自己晃了起来,像是被风吹过,可屋里根本没有风。
写到“惶恐滩头说惶恐”,笔尖一顿,墨迹泛出金光。
写到“零丁洋里叹零丁”,整张纸开始发烫。
最后一句落下——“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轰!
一道金光从纸上冲起,直接穿透屋顶瓦片,直插夜空。那光柱粗如殿柱,照亮半座皇城,连宫墙外的百姓都看见了,纷纷出门跪拜,说是天降异象。
陈砚舟坐在桌前,手没抖,呼吸平稳。
他知道这诗成了。
这不是吓人,这是立威。
第二天一早,刑部接到圣旨,带队直奔津州。
兵士挖开海边一处荒地,掘地三尺,果然露出一个地下兵窖。里面堆满火炮、铁锭、火药桶,墙上砖石全刻着“珩”字印记,和档案阁残页、玉坠烙痕完全一致。
更奇怪的是,守卫全都精神恍惚。有人抱着头蹲在墙角,嘴里念叨:“光……那光来了……千军万马在喊……”
还有一个直接昏过去,醒来后哭着说:“我不是坏人,我只是听命做事啊!”
刑部主审官皱眉:“你们怕什么?哪来的光?”
那人摇头不止:“不是普通的光!它会读心!它把我做过的事全照出来了!”
没人信他。可当天夜里,牢里就出了事。
一个被捕的幕僚,本来嘴硬得很,说自己只是奉命巡查工坊,什么都不知道。半夜突然尖叫,指着墙壁大喊:“别念了!别念了!我知道错了!”
狱卒过去看,墙上什么都没有。
可那人死死盯着空白墙面,浑身发抖:“那诗……还在响!一句一句砸在我脑子里!‘人生自古谁无死’……这不是人写的,是鬼写的!”
第二天提审,他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我说!我都说!是三皇子下的令!要在冬至那天起兵,先把京城九门控制住,再逼陛下退位!津州这批火炮,是用来打东华门的!”
主审官愣住:“你怎么知道冬至?我们昨天才刚查到这个计划。”
他抬起泪脸,眼神涣散:“因为……那首诗里有答案。它不光照汗青,还照未来。”
消息传回京师时,陈砚舟正在书房喝茶。
他听完汇报,放下杯子,走到窗前。
远处天边还有淡淡金光残留,像是昨夜那道光柱还没完全散去。
他没笑,也没说什么。
只是轻轻摸了摸袖中的《唐诗三百首》,低声说了句:“老祖宗的东西,真顶用。”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李明辉匆匆进来,脸色发白:“外面都在传,说你昨晚那道光惊动文曲星,陛下已经派人来查你是否‘擅动天机’。”
陈砚舟喝了口茶:“让他查。”
“可他们说,轻则削职,重则入狱。”
“哦?”他抬眼,“那你说,我是现在收拾包袱准备坐牢,还是等他们来了再说?”
李明辉急了:“我不是跟你开玩笑!”
“我是。”陈砚舟笑了,“你看我像怕坐牢的人吗?”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马蹄声。
一队禁军骑马而来,停在府门前。领头的小校高声宣读:“奉旨查办陈砚舟昨夜私施文气、惊扰天象一案,请即刻随行问话。”
屋里静了一瞬。
李明辉看向陈砚舟:“你怎么办?”
陈砚舟把茶杯放在桌上,站起身,整了整衣袍。
“走吧。”他说,“正好去刑部看看那个疯了的幕僚,是不是还能再背几句诗。”
禁军上前一步,手按在刀柄上。
陈砚舟迈出房门,阳光照在他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