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在脸上时,陈砚舟正被两名禁军押着穿过刑部大院。
他没挣扎,也没说话,只是脚步略沉。铁链拴在手腕上,冷得贴肉。进了牢区,门一关,哐当一声响,整个世界就静了。
他靠墙坐下,衣角沾了地上的灰。手上的枷锁是实心铁铸的,三段连环扣,专防重犯。这种东西一般不会轻易打开,除非审讯或处决。
他知道这次进牢不是终点,而是开始。
外面风声紧,说他昨夜引天光破屋顶,惊动文曲星,有“擅动天机”之罪。可他心里清楚,那道金光本就是冲着逼供去的。诗成异象,不是为了藏,是为了亮出来。
果然,消息传得飞快,该知道的人,都动了。
大约半个时辰后,走廊传来脚步声。
不是狱卒那种沉重踏地的走法,而是轻、稳、节奏分明。来人穿着青衫小帽,面覆薄纱,像哪个衙门的小吏。手里捏着一块银令,往守卫眼前一晃:“刑部郎中差我来查监。”
守卫看了一眼令牌,点头放行。
那人直奔陈砚舟的囚室,站定,隔着栏杆看着他。
陈砚舟抬头,笑了:“你这身打扮,比上次扮茶商还像样。”
慕容昭宁没回话,只把肩上包袱甩进栏内,“咚”地一声砸在草堆上。
“棉袍里缝了软甲。”她说完才意识到语气太硬,顿了一下,又补一句,“穿上,夜里冷。”
陈砚舟解开包袱,取出棉袍。布料厚实,针脚细密,摸起来不像新做的,倒像是她亲手改过的旧衣。他抖开一看,内衬果然夹了一层软皮甲,轻而坚韧。
“你还怕我被人暗杀?”他边穿边笑,“其实他们不敢。我现在要是死了,整件事就坐实是构陷,陛下也压不住舆论。”
“我不是来听你讲朝堂道理的。”慕容昭宁盯着他手腕上的铁环,“你是真打算在这儿住下去?”
“我没打算。”陈砚舟活动了下手腕,“但我得让他们以为我认命了。现在越闹,越显得心虚。不如等他们松口气,再动手。”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快了。”他抬眼,“你来了,我就知道快了。”
两人对视片刻,谁都没笑,但气氛变了。原本压抑的牢房像是透进一口气。
慕容昭宁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条,递进去:“这是今早李明辉派人送来的,写着‘翰林院有人接头北漠’。我没敢带原件,抄了一遍。”
陈砚舟接过纸条看了眼,点点头,塞进怀里。
“他还活着,说明事情还没到最糟的地步。”他说,“只要有人还能传消息进来,我就没被困死。”
“你想做什么?”她问。
“先脱这个。”他举起戴枷的手,“这玩意儿碍事。”
说完,他闭上眼,低声吟诵: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脑中那本《唐诗三百首》轻轻一震,一页金光闪过。一股温润却不容抗拒的文气自神魂涌出,顺着经脉流向双臂。
空气骤然降温。
铁链缝隙里,一点白霜浮现。
紧接着,细小的冰晶开始生长,像藤蔓般沿着金属表面攀爬。咔的一声,第一段枷锁裂开;再一声,第二段崩断;第三段还未完全碎裂,已被撑得变形。
三息之内,整副重枷哗啦落地。
陈砚舟缓缓睁开眼,抬起双手看了看,活动了一下手腕。
“舒服多了。”他说。
这时,角落里的狱卒猛地扑过来,脸色发白,指着地上的碎铁和冰渣:“妖……妖法!这是妖术!”
他转身就要往外跑。
慕容昭宁一步上前,拦在他面前。她没拔剑,只是站着,眼神一冷。
那人顿时僵住,腿开始打颤。
“你看到什么了?”她问。
“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很好。”她声音不高,“记住,你什么都没看见。否则,我不介意让你真的看不见。”
狱卒连连点头,退后两步,靠着墙滑坐在地,再也不敢抬头。
陈砚舟走到栏边,望着慕容昭宁:“你说我被困,其实你更清楚——真正困不住我的,从来不是铁链。”
“我知道。”她点头,“所以我来了。”
“你不该冒这个险。”他说,“刑部大牢不是你能随便进出的地方。万一被识破身份……”
“那你就得想办法救我出去。”她打断他,嘴角微扬,“就像你现在这样。”
陈砚舟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
“你还真是……”他摇头,“一点亏都不肯吃。”
“我向来如此。”她说完,从怀中取出一支玉簪,放在栏杆上,“这是我从北漠带来的信物,能调动三支暗卫。你要用的时候,把它交给城南驿站的老马夫。”
陈砚舟没立刻拿,只看着她:“你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我?”
“因为你比我更需要它。”她说,“而且,我相信你能活着走出去。”
两人沉默了一瞬。
远处传来巡防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慕容昭宁后退一步:“我得走了。”
“等等。”陈砚舟叫住她,“帮我传句话给李明辉——让他今晚别睡太死。”
她点头,转身就走,背影利落干脆。
陈砚舟站在原地,看着手中的玉簪。冰屑还在指尖融化,凉意渗进皮肤。
他低头看向地上的断枷,又抬头望向牢门外长长的昏暗走廊。
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慢慢将玉簪收进袖中,整了整新穿的棉袍。
然后,他走到囚室中央,背手而立,静静等着下一波人到来。
铁链残片在地上闪着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