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陈砚舟就把那张写着“他来了”的纸条烧了。火苗舔过纸角,字迹一卷就没了。他没多看,把灰烬倒进茶碗里搅了搅,端起来喝了一口。苦得皱眉,但精神更清。
他换上青衫,腰悬玉佩,手持折扇出门时,太阳已经照到官署大门前的石狮子头上。
李明辉正站在门口,身后站了一排翰林院的同僚。一个个脸色严肃,像是来上朝,又像是来讨债。
“陈大人。”李明辉抱拳,声音不小,“您昨夜说要在旧校场试射火铳,我们听说了。”
“听说了?”陈砚舟打开折扇摇了摇,“那你们来恭喜我?”
“不是恭喜。”李明辉往前一步,“是劝你收手。”
他话音一落,旁边几位编修立刻跟着点头。
“文官不掌兵戎,这是祖制。”一个瘦高个子开口,“火器归兵部管,工部造,轮不到翰林院插手。”
“就是。”另一个矮胖官员接话,“您一个写文章的,搞什么火药配方?炸了怎么办?”
陈砚舟听着,也不生气,只把扇子合上,在掌心轻轻敲了两下。
“所以你们今天集体堵门,就为了告诉我——别碰火器局的事?”
“正是!”李明辉扬声,“这不是针对你个人,是为朝廷纲纪着想!”
他话说得硬,可额角贴的那块膏药有点撑不住了,歪在一边,看着不像威严,倒像滑稽。
陈砚舟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笑了。
“好啊。”他说,“那我给你们念首诗。”
众人一愣。
还没反应过来,陈砚舟已经从袖中抽出一份手稿,展开在空中一抖。
纸上墨迹未干,标题三个大字:《塞下曲》。
他清了清嗓子,朗声念道:
“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
最后一个字落下,脑中《唐诗三百首》猛地一震。
一股热流冲上头顶,随即化作无形文气,自他口中喷涌而出,直扑手中诗稿!
纸页无风自动,哗啦作响。
紧接着,一行柳枝从“林暗草惊风”五个字里钻了出来。
不是画上去的。
是真的柳枝。
嫩绿,带芽,还在缓缓生长。
它越长越快,眨眼间已有手臂长,像一条活蛇,在空中扭动一圈,突然抽向最近的那个矮胖官员!
啪!
一声脆响。
那官员帽子被打飞,头顶还被划出一道红痕,疼得跳脚。
“哎哟!什么东西!”
话没说完,第二根柳枝又从“将军夜引弓”里窜出,直奔瘦高个子脸面!
那人吓得往后仰,结果脚下一绊,直接坐地上了。
第三根、第四根接连破纸而出,有的缠住衣袖,有的抽向裤腿,还有的一头扎进官靴里,把人蹬得原地蹦跳。
场面顿时乱成一团。
有人抱头蹲下,有人往柱子后面躲,有个老学士慌不择路,撞翻了茶几,滚烫的茶壶砸在地上,水花四溅。
李明辉也被一根柳枝追着跑,绕着屋子转了三圈,最后被逼到墙角,帽子早不知道飞哪儿去了,额头上的膏药彻底脱落,露出一块结痂的伤口——那是上次赌约输掉后,自己摔伤的。
“陈砚舟!你这是施法!”
“这叫文气显化。”陈砚舟站在原地没动,手里还举着诗稿,“你们质疑我越界,我就用文章的道理回应。诗出即理在,懂吗?”
他又念了一句:“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
新一段诗句刚出口,整张纸突然剧烈震动。
所有柳枝同时调转方向,齐刷刷指向李明辉。
李明辉脸色发白,抬手挡在面前。
“别……别过来!我不反对了!”
“哦?”陈砚舟挑眉,“刚才谁说‘为朝廷纲纪’来的?”
“我错了!”李明辉喘着气,“我不该带头闹事!您要搞火器,我支持!我还去催办火药!工部那边我熟,我去说!”
“真的?”
“真的真的!我现在就去!”
说着真转身就要往外跑,结果脚下被柳枝一绊,扑通摔了个狗啃泥。
身后一群官员也陆续爬起来,一个个灰头土脸,官服皱巴巴,有的袍角还挂着断枝叶。
没人再说话。
刚才还义正辞严的队伍,现在连抬头都不敢。
陈砚舟收起诗稿,柳枝瞬间枯萎,化作碎屑飘落。
他走过去,伸手把李明辉拉起来。
“既然你主动请缨,那我就不客气了。”他说,“火药配方我已经改好,你要亲自盯着工部熬制,不得掺假,不得拖延。”
“是是是。”李明辉低头拍灰,不敢看人。
“还有。”陈砚舟压低声音,“明天试射,我要百官监看。你负责通知所有人,一个都不能少。”
“明白。”
“去吧。”
李明辉点点头,一瘸一拐地往外走。走到门口,忽然停下,回头看了眼地上残留的柳叶。
他咽了口唾沫,快步走了。
其他人见状,也赶紧跟上,走得比兔子还快。
官署一下子安静下来。
陈砚舟站在屋子中央,把折扇插回腰间,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尘。
他走到桌前,拿起笔,在一张空白纸上写下四个字:
**火器督办令**。
刚写完,门外脚步声又响起。
这次不是一群人。
是一个人。
脚步稳,节奏准。
陈砚舟没抬头,继续写字。
门被推开。
来人穿着紫袍,腰束玉带,手里拿着一把折扇。
他站在门口,看着屋内散落的柳枝残叶,又看了看墙上那幅刚被风吹落一半的《翰林清供图》,嘴角抽了一下。
“好热闹。”他说,“我是不是来晚了?”
陈砚舟放下笔,终于抬头。
“不晚。”他说,“你要是早来一步,还能挨一下。”
那人冷笑一声,走进来,把扇子放在桌上。
“你这是拿诗当打手?”
“我这是拿文章讲道理。”陈砚舟看着他,“你不服?”
“我当然不服。”那人眯眼,“文官插手军务,迟早出事。”
“那就等着看。”陈砚舟拿起刚写的“督办令”,吹了口气,“三天后旧校场,火铳三轮齐射。你要是敢来,我就让你亲眼看看——什么叫‘将军夜引弓’。”
那人盯着他,半晌没说话。
最后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忽然停下。
“你知道吗?”他背对着说,“有些人已经在刑部递了状子,告你私设火器局,图谋不轨。”
“让他们告。”陈砚舟坐在椅上,翘起腿,“正好,我也有些账要算。”
那人没再说话,推门出去。
风从门外吹进来,卷起地上一片柳叶。
叶子打着旋儿,飞到半空,突然停住。
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陈砚舟抬头看去。
那片柳叶,正卡在门框与门板之间的缝隙里,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