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把那片卡在门缝里的柳叶拨开,顺手夹进折扇的骨缝里。他刚写完的“火器督办令”还摆在桌上,墨迹未干。门外天光大亮,宫道上传来铜铃声,是早朝的时辰到了。
他整了整衣袖,将折扇别回腰间,抬脚出门。守在廊下的小吏见他出来,连忙低头让路,连大气都不敢出。昨夜翰林院那一出《塞下曲》闹得满城风雨,今早连卖炊饼的老汉都在念“将军夜引弓”。
陈砚舟一路走到金銮殿前,文武百官已列班站定。他站在文臣队列前端,从袖中取出一份黄绢奏本,上面是他拟好的《修律疏》,要废除《大雍律》中“豪强购田不限亩”这一条,另立“均田护农令”。
礼官刚唱喏,刑部尚书就跨步而出,紫袍大袖一甩,直接拍在案桌上。
“一介书生,妄改祖制,是动摇国本!”
声音震得殿角铜铃直晃。他手指陈砚舟,脸色发青:“你昨日搞火器,今日改律法,明日是不是要替皇上批奏折?”
旁边几位老臣立刻附和。一个白胡子老头颤巍巍地说:“祖宗之法不可变,农田之事自有常例,岂能因一人之言而乱天下秩序?”
陈砚舟没动。他看着这群人,忽然笑了。
“您说得对。”他说,“祖宗之法确实不可违。”
众人一愣,以为他认怂。
结果他话锋一转:“可祖宗当年打天下时,哪条律法写着‘百姓饿死不许管’?哪条规定‘地主抢田不算罪’?”
没人答话。
陈砚舟往前走了一步,站到殿心。
“我今天不讲道理。”他说,“我给你们念首诗。”
刑部尚书冷笑:“又要施妖术?”
“这不是妖术。”陈砚舟打开折扇,轻轻一抖,“这是农夫的话。”
他抬头,朗声念道: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最后一个字落下,脑中《唐诗三百首》猛地一亮。一股热流冲上头顶,随即化作文气,自他口中喷涌而出,直贯殿顶。
整座大殿突然安静。
窗外风起。
不是寻常的风。是带着泥土味、稻草味、蛙鸣虫叫的风。像是从千里之外的田野吹来。
紧接着,稻浪声响起。
哗——哗——
由远及近,如海潮翻滚。百官愕然回头,看向窗外。明明宫墙外是石板路,可此刻耳边竟似有万亩良田随风起伏,稻穗低垂,沙沙作响。
有人揉眼睛,以为幻听。
可声音越来越清晰,甚至能听见农夫喘息、孩童嬉闹、水车转动的声音。
刑部尚书脸色变了。他后退一步,撞到柱子,嘴里还在念:“妖术……这是妖术惑众!”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农跌跌撞撞冲进来,裤腿卷到膝盖,脚上沾满泥巴。他扑通跪下,额头磕在地上。
“大人!小人是东郊农户!昨夜三更,三十顷荒田突然涌出清泉,稻苗破土疯长,一夜之间高过膝盖!现在地里全是活水,秧苗绿得发亮!”
满殿哗然。
刑部尚书嘴唇发抖:“胡说八道!东郊那片地三年没种庄稼,全是盐碱土,怎么可能一夜长稻?”
老农抬头,满脸是汗:“小人骗您做什么?我家牛都差点陷进泥里!现在村里人都在挖沟引水,怕田淹了!”
陈砚舟站在原地,目光扫过群臣。
“这不是我施的法。”他说,“是天地回应。百姓苦于兼并久矣,良田被夺,赋税压身,连种地的人都吃不上一口新米。今日诗成,地脉复苏,正是苍天示警——若再不修律护农,恐民心尽失,社稷倾危!”
刑部尚书踉跄后退,扶住梁柱才没摔倒。他指着陈砚舟,手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你……你以诗蛊惑人心!此乃邪道!”
“那你告诉我。”陈砚舟往前一步,“你说这是妖术,那三十顷稻田是谁种的?是鬼耕的?还是天降的?”
没人说话。
那些刚才还反对的老臣,一个个低头不语。有几个出身寒门的官员,眼里甚至闪着光。
陈砚舟转身面向帝王,双手举奏本过头。
“臣请废旧律,立新规。凡兼并民田逾百亩者,须报官备案;豪强不得私设粮仓压价;荒地复耕者,三年免税。此三策若行,十年之内,国库充盈,百姓安居。”
帝王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准奏。”
两个字落地,百官震动。
刑部尚书当场腿软,靠着柱子慢慢滑坐在地。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陈砚舟收回奏本,合上折扇。他看了眼那个老农,轻声说:“回去告诉乡亲们,这田,他们能种。”
老农连连磕头,被侍卫扶着退了出去。
殿内气氛凝重。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守旧派,如今鸦雀无声。
陈砚舟站在原地,没有得意,也没有收手的意思。
他知道,这才刚开始。
火器局的事还没完,土地案的根子还在底下藏着。赵氏、萧景珩,这些人不会轻易罢休。
但他不怕。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两个字:**丙三**。
这是昨夜麻雀送来的。
他盯着这两个字看了两秒,抬手将纸条放进嘴里嚼了,咽下去。
然后他转身,走向殿外。
阳光照在他脸上,青衫微动。
身后,刑部尚书终于找回声音,嘶哑地喊了一句:
“你别以为这就赢了!”
陈砚舟停下脚步,没回头。
“我不是想赢。”他说,“我是来改规矩的。”
说完,他迈步走了出去。
风从殿外吹进来,卷起地上一片枯叶。
叶子打着旋儿,飞到半空,突然停住。
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陈砚舟抬头看去。
那片枯叶,正卡在门框与门板之间的缝隙里,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