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刚停,天光泛青。
陈砚舟站在审讯室门口,手里还捏着那根未化的冰棱。西厢房的小太监被押走后,他没回书房,也没去换衣服,就在这等消息。他知道,对方不会只派一个人来。一个死了,还有第二个;第二个被抓,第三个就会露头。
他等的,是那个藏在后面的人。
门被推开时,带进一阵冷风和铁甲碰撞声。守城将军大步进来,身后两名兵士拖着个黑衣人。那人双手反绑,脸上蒙布,右肩处有一块暗红血迹,走路一瘸一拐。
“抓到了。”守城将军把人往地上一扔,声音洪亮,“昨夜三更,这厮潜入苏州府驿站,想烧军报。我早埋了伏兵,当场拿下。”
陈砚舟看了眼黑衣人腰间。
那里挂着一枚玉坠。
他没动声色,只点点头:“辛苦将军。”
守城将军哼了一声:“你上次救我性命,这次轮到我帮你。这人不是普通刺客,身上有令牌,印的是‘丙字三队’——跟你之前查的线索对上了。”
陈砚舟蹲下身,一把扯下玉坠。
羊脂白玉,表面光滑,看不出字迹。但他记得清楚,三日前夜探档案阁,火光一闪,有个黑衣人转身时,腰间玉佩闪过一道金纹。当时他正用文气凝箭反击,来不及细看,只记住了形状。
像一个“珩”字。
他站起身,走到烛台前,将玉坠悬在火焰上方。
火苗跳动,热气升腾。
起初什么也没发生。
守城将军皱眉:“你这是干啥?烤玉?”
陈砚舟不答,手指微转,让火舌均匀舔过玉面。
十息之后,玉身开始发烫。
一道极细的金线缓缓浮现,从边缘蜿蜒而上,勾出一个清晰的字——
**珩**
守城将军瞪大眼:“这……这是谁的名字?”
陈砚舟吹灭烛火,把玉坠攥进掌心。
“三日前晚上,档案阁外,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他盯着黑衣人,“那么黑的夜,你们能精准埋伏,靠的不是运气。是有人给你们指路。而这枚玉坠,就是信物。”
黑衣人不动。
陈砚舟继续说:“你们每人都戴一块,但只有主事者那一块,才有暗纹。你不是头领,但你离头领很近。你腰上的玉,是从他那儿得来的吧?”
黑衣人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哼。
陈砚舟笑了:“你说不说都一样。我已经知道是谁派你来的。”
话音未落,黑衣人突然仰头,嘴巴张开,舌头猛地向后缩去!
陈砚舟早有准备。
袖中银针疾射而出,“叮”地钉入其咽喉左侧。黑衣人脖子一震,舌头僵住,发出“嗬嗬”声,双眼暴突。
“哑穴封了。”陈砚舟收回手,“你现在说不出话,也咬不了舌。别急着死,你主子还没替你收尸呢。”
守城将军看得直咂舌:“你还带针?平时都藏哪儿?”
“书生防身,总得有点手段。”陈砚舟淡淡道,“再说,我又不是第一次对付这种人。”
他把玉坠放进袖袋,转身走向墙角木架,拿起一份军报。
“昨夜驿站失火,是你放的?”他问黑衣人,“还是你想灭口?那份军报上写着什么?是不是提到了青州赵氏与织造局的往来账目?”
黑衣人闭上眼。
陈砚舟也不恼,翻开军报看了看:“有意思。这份报文说,景泰七年,苏州织造局曾向北漠边境运送三十车‘丝绸’,但通关记录里没有这批货。车上装的,根本不是丝绸。”
他抬头看向守城将军:“将军,你知道边关最缺什么吗?”
“粮食、铁器、药材。”守城将军脱口而出。
“还有火药原料。”陈砚舟合上军报,“北漠禁硝,但他们这几年火雷炮越来越多。钱从哪来?货从哪出?有人在帮他们运。而这个‘丙字三队’,就是运货的车队编号。”
守城将军脸色变了:“你是说……朝廷有人勾结外敌,走私军资?”
“不止。”陈砚舟看着黑衣人,“这些人还参与科举舞弊、谋害官员、纵火杀人。他们背后站着的,是一个想夺皇位的人。”
“谁?”
“你不认识他。”陈砚舟说,“但我认识。他喜欢穿紫袍,拿折扇,笑起来像春风,说话像刀子。”
守城将军愣了愣,忽然压低声音:“你是说……三皇子?”
陈砚舟没回答,只是把手伸进袖子,摸了摸那枚玉坠。
“珩”字还在发烫。
就像三年前县试那天,赵氏派人推他下河时,怀里那块救命玉佩一样。
那时他不懂,为什么一个继母会对自己赶尽杀绝。现在他懂了。因为她背后,也有这样一块玉坠。
一切都有源头。
他低头看着黑衣人:“三日前档案阁,也是此物引路吧?你们靠它定位,靠它联络,靠它杀人。可惜,你们忘了——有些东西,烧不掉,也藏不住。”
黑衣人睁开眼,眼神凶狠。
陈砚舟俯身靠近,声音轻得像耳语:
“不急。你主子既然敢动手,就该想到会有今日。等火铳试完,朝堂震动之时,你不说话,也自然有人替你说。”
门外传来脚步声。
一名兵士进来禀报:“将军,马车已备好,可押送此人回牢。”
守城将军点头:“走,先关起来,别让他见光。”
两人抬着黑衣人往外走。
陈砚舟站在原地,没动。
守城将军走出几步,回头看他:“你不走?”
“我再待一会儿。”陈砚舟说,“证据要存档,玉坠要拓印,军报要抄录。这些事,得我亲手做。”
守城将军明白过来:“你怕别人换掉?”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陈砚舟笑了笑,“毕竟,有些人连皇宫都能安插眼线。”
守城将军摇头一笑:“你这脑子,真是闲不住。”
他说完转身走了。
审讯室只剩陈砚舟一人。
他重新点燃蜡烛,把玉坠放在案上,取出一张薄纸覆在上面,又从笔筒抽出一支炭笔,轻轻描摹。
金纹清晰显现。
他盯着那“珩”字,忽然开口:
“你说,他现在知道你被抓了吗?”
没人回答。
他也不需要回答。
他知道,那个人一定知道了。
因为就在刚才,他看到窗外飞过一只麻雀。嘴里叼着的,是一小片写满字的纸。
和三天前一样。
他放下炭笔,把拓纸折好塞进袖中。
然后拿起军报,翻到最后一页。
那里有个不起眼的印章。
红色,圆形,边缘有些模糊。
他盯着看了很久。
突然伸手蘸了点茶水,抹在印泥上。
水痕散开。
印底浮现出两个小字:
**丙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