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翰林院比往日安静。
陈砚舟站在回廊下,手里捏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只有两个字:“放线”。他没烧也没揉,就那么夹在指间,风吹一下,纸角轻轻抖。
他知道,鱼已经咬钩了。
昨夜那场饭局之后,张文烧账本的动作太急。急的人总会犯错。而错误,就是线索。
他走进内堂时,李明辉正坐在案前翻卷宗。桌上摆着一盏茶,热气还没散。阳光照进来,落在茶面上,一圈圈晃。
“李兄这么早?”陈砚舟走过去,语气轻松,“查到什么了?”
“还没。”李明辉头也不抬,“你给的名单太大,得一页页核。”
“不急。”陈砚舟笑了笑,顺手拿起茶壶倒了一杯水,“咱们现在要做的,不是找证据,是等他们送证据上门。”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脚步声。
一个小太监端着托盘进来,脸上堆着笑:“奉御前命,赐翰林院清心茶一盏,专供编修大人饮用。”
他说的是李明辉。
李明辉愣了一下,抬头看去。小太监已经走到桌边,把新茶放在旧茶旁边,动作熟练得像是常来。
陈砚舟的目光却停在那双手上。
手指太稳了。稳得不像传旨的差役,倒像握刀的刺客。
他还注意到,小太监左袖口鼓了一块,走路时肩膀微沉,像是藏着东西。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杯子,折扇轻轻一抖,扇骨发出一声脆响。
小太监的手顿了一下。
“多谢公公好意。”陈砚舟开口,“不过李大人最近脾胃不好,喝不得太烫的茶。这杯……我替他试试温度。”
说着,他手腕一甩,折扇直飞而出。
“啪!”
扇尖精准击中茶盏边缘。
瓷杯炸开,茶水四溅,茶叶混着碎瓷片洒了一地。
李明辉猛地站起:“你干什么!”
陈砚舟没答,只盯着地上飞散的碎片。
然后,他低声念了一句:
“洛阳亲友如相问——”
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屋子突然冷了下来。
空气仿佛凝固,飞溅的水珠在半空结成细霜。那些碎瓷片竟没有落地,反而悬在空中,裹着一层透明冰晶,一根根竖立旋转,像无数支指向天空的小箭。
其中一根冰棱正对小太监左袖。
冰面如镜,清晰映出里面藏着的东西——一把三寸长的短匕,刃口泛蓝,显然是淬过毒的。
满屋寂静。
李明辉的脸一下子白了。他后退半步,撞到椅子,整个人跌坐下去。
“你……”他指着陈砚舟,声音发抖,“你早知道?”
陈砚舟没看他,只慢慢走过去,从空中取下那根映着匕首的冰棱,拿在掌心把玩。
冰很冷,但他握得很稳。
“我不是早知道。”他说,“我是早就等着。”
小太监站在原地,脸色铁青。他想跑,但腿动不了。那些悬浮的冰棱全都微微转向他,像是锁定了目标。
陈砚舟看了他一眼:“你不是第一次来翰林院吧?上个月递‘御批文书’,前天送‘宫中赏单’,每次都是你。别人以为你是杂役,可我知道,杂役不会走东六巷第三道门——那是禁军巡线才走的路。”
小太监咬牙不语。
“你主子让你来杀李明辉。”陈砚舟继续说,“为什么不直接动手?偏要选在翰林院,在众目睽睽之下奉茶?因为他是文官,死得越离奇,越能乱人心。只要我救,就是动用异术;我不救,他就成了第一个被毒死的编修。无论哪种,翰林院都会乱。”
他顿了顿,笑了:“可惜啊,你碰上了会背诗的书生。”
说完,他抬手一挥。
所有冰棱瞬间崩解,化作细雪落下,盖住了地上的茶渍和碎瓷。
“来人。”他提高声音,“把这位公公请去西厢房歇着,别让他冻着,也别让他闲着。”
两名侍卫立刻进来,架起小太监就走。那人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
李明辉还坐在地上,手撑着地板,额头冒汗。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他又问了一遍。
“从你桌上那杯茶开始。”陈砚舟把冰棱放进袖子里,“新茶不该和旧茶并排摆。宫里赐茶,向来是撤旧换新。他不撤,说明根本不是来送茶的,是来换毒的。”
“那你刚才念的是什么诗?怎么能让碎瓷变冰?”
“一首老诗。”陈砚舟拍了拍他的肩,“讲的是人心干净,像冰装在玉壶里。刚好适合今天用。”
李明辉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半晌,他忽然站起来,整了整衣冠,对着陈砚舟深深作揖。
“以前我觉得你靠运气。”他说,“现在我知道,是你一直在布局。我这条命,是你救的。”
“别谢我。”陈砚舟扶他起来,“你要谢,该谢你自己——谁让你是我同僚。”
这时,一名杂役匆匆进来,在陈砚舟耳边低语几句。
他点点头,转身走向门口。
“你去哪儿?”李明辉问。
“去看看那位公公带来的‘礼物’。”陈砚舟回头一笑,“顺便告诉他,下次杀人,别穿这么薄的袖子。”
他走出内堂,阳光照在脸上。
西厢房那边,守卫已经布好。他站在门前,从袖中取出那根冰棱。冰还没化透,里面似乎有细微的纹路,像是刻了字。
他眯眼细看。
冰层深处,隐约有个小小的“萧”字。
他把冰棱收好,推门进去。
房间里,小太监被绑在椅子上,嘴被堵住,眼神凶狠。
陈砚舟坐下,掏出一个瓷瓶,轻轻放在桌上。
“你不认识我。”他说,“但我认识你。三天前,你在兵部档案外院借过雨伞。那天没下雨。你借伞,是为了遮脸。”
小太监瞳孔一缩。
“你主子让你来做这件事,说明他急了。”陈砚舟继续说,“张文烧账本,你来杀人,节奏太密。他们怕我们查下去,怕那个‘赵’字印连上青州,再连上萧家。”
他停顿一下,看着对方眼睛。
“你知道最蠢的是什么吗?”
“不是杀人。”
“是挑错了对象。”
“李明辉看着傲,其实心软。他昨天还在为补遗名单熬夜。这种人死了,大家只会更团结。你们这是在帮我清理门户。”
他说完,站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几片枯叶被风吹起,打了个旋,落进水沟。
“你不用招。”他说,“我不急。你只要活着,就会有人来找你。我等的就是那一刻。”
他转身出门,顺手带上了门。
走廊上,李明辉迎上来:“审出什么了?”
“还没。”陈砚舟摇头,“但他会说话的。只要他主子按捺不住。”
“你觉得是谁指使的?”
“你觉得呢?”陈砚舟反问。
李明辉沉默片刻,低声道:“三皇子……是不是太明目张胆了?”
“明目张胆才是聪明。”陈砚舟说,“他就是要让我们觉得不可能是他,所以才敢做。”
他看向远处的宫墙。
“现在我们有三条线。”
“一条在苏州,张文烧账本,说明他在掩盖物资流向;”
“一条在这里,这个小太监动手,说明他们怕我们查同党;”
“还有一条,在更深处——那个‘赵’字印,不会自己跑到账本上去。”
李明辉听得入神:“接下来怎么办?”
“等。”陈砚舟说,“等他们再出招。”
“万一他们改计划呢?”
“不会。”陈砚舟嘴角微扬,“人都一样,越慌越按老办法做事。就像你现在,明明吓得腿软,还想装镇定。”
李明辉一愣,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膝盖确实在抖。
他尴尬地咳嗽两声:“咳……这天气,有点冷。”
“是啊。”陈砚舟抬头看天,“快下雪了。”
他话音刚落,一片雪花飘下来,落在他肩头。
他没拂去。
远处,西厢房的窗户动了一下。
窗帘拉开一条缝。
一只眼睛贴在后面,正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