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辉抱着靴子走出主厅时,天刚亮透。陈砚舟坐在案前没动,指尖还在翻那份旧档,纸页翻过的声音很轻。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人散了,心乱了,守夜的小吏打着哈欠回房睡觉,连巡更的差役都慢了半拍。翰林院后半夜最安静,也最危险。
他合上卷宗,吹熄烛火,起身推门而出。青衫下摆扫过门槛,脚步落在湿砖上几乎没有声音。
档案阁在西北角,三面环墙,只有一扇小窗朝外。门锁是铁铸的,钥匙由掌院亲自保管。但陈砚舟不需要钥匙。他绕到窗下,从袖中取出一根细铜丝,轻轻一挑,窗闩应声而落。
翻身入内,落地无声。
屋子里一股陈年纸墨味,混着潮湿的霉气。他摸出火折子,“嚓”地一响,微光映出满架卷册。标签上写着“景泰三年田赋录”“景泰五年税册补遗”……他一排排看过去,手指快速掠过书脊。
终于在第七格找到那一卷——《景泰七年江南诸县田籍总册》。
抽出一半,纸页已经发黄变脆。他小心翻开,一行行看下去。字迹模糊处有朱笔批注,正是赵氏远亲名下的庄田位置,与之前查到的粮仓红泥产地完全重合。
证据链闭合了。
他正要取随身油纸包将关键页拓印下来,忽然察觉不对。
风动了。
不是穿堂风,是有人移动带起的气流。火折子的光焰微微偏斜,墙上影子一闪——梁上有东西!
他立刻掐灭火光。
黑暗瞬间吞没整个房间。
下一秒,破窗声接连响起!
七支弩箭从不同方向射入,一支直取咽喉,两支封住左右闪避路线,四支钉向地面形成包围圈。箭速极快,带着破空之声。
陈砚舟不退反进,左脚踏前一步,手中折扇“啪”地打开,横扫而出。扇骨撞上近身箭矢,“铛”一声火花四溅,箭头偏开半寸,擦着耳侧飞过。
同时他已张口疾诵:“黄沙百战穿金甲!”
脑中《唐诗三百 首》猛然一震,一页金光浮现,文气冲体而出!
刹那间,屋内温度骤降。飞在半空的六支箭全部凝滞,箭身迅速结冰,寒霜蔓延,转眼化作六根晶莹剔透的冰雕长箭,悬停不动。
冷光映得人脸发青。
梁上黑衣人没料到这一招,愣了一瞬。就这一瞬,陈砚舟手腕一抖,折扇指向那根离他最近的冰箭。
“去!”
冰箭应声而动,如离弦之箭倒射回去,直奔梁上黑影右耳!
“嗤”地一声,血光迸现。
黑衣人闷哼一声,抬手捂脸,身形一歪,从梁上滚落。他身旁另一人急忙接住,两人翻窗就逃。
剩下五支冰箭缓缓坠地,“咔嚓”碎裂。
陈砚舟站在原地没追。他慢慢走到窗边,俯身捡起一块碎冰残片——这不是普通冰渣,而是箭簇形状,边缘整齐,像是被硬生生冻住又摔断的。
他转身走向落地点,在一堆碎冰里翻找片刻,果然摸到一样东西。
一枚玉坠。
羊脂白玉雕成狼首形状,背面刻着一个字——珩。
他盯着那个字看了三息,嘴角忽然扬了一下。
“三皇子,你派的人太急了。”他说,“还没等到我找出账本,你就先动手杀人灭口?”
话音落下,远处传来杂沓脚步声,像是巡夜差役终于惊觉动静。
他把玉坠收进袖中,折扇插回腰间,吹了口气。
火折子重新点亮,他蹲下身,从怀中取出油纸和炭条,快速拓下卷宗里的几行关键记录。动作利落,没有一丝多余。
拓完最后一笔,他将原卷放回书架,轻轻推好。起身时顺手把火折子丢进墙角铜盆,火焰熄灭。
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闪身躲到门后,等两个提灯差役走近,才突然拉开门扇。
“谁?”差役吓了一跳。
“是我。”陈砚舟语气平静,“听闻这边有响动,过来看看。”
差役看清是他,连忙低头行礼:“原来是陈大人……我们方才听见破窗声,以为进了贼……”
“窗户坏了?”陈砚舟皱眉,抬头看向那扇虚掩的小窗,“难怪夜里这么冷。你们快去叫工房来修,别让老鼠钻进来咬了卷宗。”
“是是是!”
两人匆匆离去。
陈砚舟站在原地不动,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才缓缓抬起左手。
掌心躺着另一块碎玉。
这是刚才他从梁上那人跌落时顺手摘下的,比先前那枚小一圈,但也刻着“珩”字。
他把两块玉并在一起看了看,低声道:“一次派两个人,用同样的信物,还都留给我……你是真觉得我查不到你头上,还是故意想让我顺着这条线往上爬?”
他笑了笑,把碎玉也收进袖袋。
回头最后看了一眼书架,确认卷宗归位无误,这才迈步出门。
夜风扑面,他拉紧衣领,沿着回廊往住处走去。
路上遇见一个打瞌睡的杂役,靠在柱子上直点头。他走过时轻轻踢了对方一脚。
杂役惊醒,抬头见是他,慌忙站直。
陈砚舟什么也没说,只把手伸进怀里,摸出一张叠好的纸条,塞进杂役手里。
“送去城南驿站,天亮前必须到。”
杂役低头一看,纸条上只有一个字——“丙”。
他不敢多问,赶紧揣进怀里。
陈砚舟继续往前走,身影渐渐融入夜色。
半个时辰后,翰林院角落一间密室亮起微光。一个灰袍人站在桌前,面前摊着一份地图。他听完探报,手指重重按在“档案阁”三个字上。
“他进去了。”
“拿到了什么?”
“不清楚。但属下发现,他离开时袖口沾了冰屑。”
灰袍人沉默片刻,忽然冷笑:“让他拿吧。越多越好。”
与此同时,陈砚舟已回到住处。他关上门,点亮油灯,从袖中取出那两块碎玉,放在桌上。
灯光下,“珩”字清晰可见。
他拿起茶壶倒水,却发现壶嘴堵了。摇了摇,里面有轻微响动。
伸手进去一掏,掏出一小截烧焦的布条。
布条上用炭笔写着:“丙字三队,寅时换岗。”
他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忽然笑了。
“原来你们连换岗时间都改了。”他低声说,“怕我再查一次粮仓?可你们忘了——”
他放下布条,拿起毛笔,在空白纸上写下四个字:明日早朝。
笔锋一顿,墨迹未干。
窗外传来第一声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