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风停了。
陈砚舟贴着宫墙根走了半里路,衣摆沾了夜露。他停下脚步,抬头看御书房后窗,窗缝透出一线微光,像是有人忘了熄灯。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在月光下轻轻一转。玉佩边缘有道细槽,正好卡进窗棂第三块木板的裂缝。他手腕一压,咔哒一声轻响,机关松动。
窗户无声推开。
他翻身而入,落地时脚尖点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屋内安静,只有烛火偶尔爆个灯花。东侧高阁上,一排铜匣整齐排列,编号清晰。
他直奔癸酉三年那一格,抽出“科试·供纸录”铜匣,放在桌上打开。纸页泛黄,上面记录着当年每一份考卷用纸的来源、编号与分发去向。他的手指快速翻动,目光锁定在一张夹层纸上——那是一份未登记的补录单,盖着礼部某位郎中的私印,签收人姓名被墨水涂改过,但笔迹走向仍可辨认。
这字迹,和萧景珩在早朝奏本上的落款习惯一致。
他正要取笔拓印,脑后忽然一凉。
风动。
他来不及回头,身体本能侧倾。一道寒光擦着肩头劈下,砸在桌角,木屑飞溅。那人一击不中,立刻收刀再起,第二刀直取咽喉。
陈砚舟后退半步,撞到书架。铜匣哗啦作响。
他终于看清对方——黑衣蒙面,腰悬双刃,左臂纹着一只狼首图腾。这不是禁军,也不是寻常刺客。这是北疆暗卫,专司秘密刺杀的死士。
“你主子没告诉你?”陈砚舟站稳脚跟,语气居然轻松,“读书人晚上不睡觉,是因为脑子转得比刀快。”
黑衣人不答话,第三刀横扫而来,势大力沉。
陈砚舟抬手挡格,袖袍撕裂。他冷笑一声,闭眼低吟: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话音落下,脑中《唐诗三百首》金光一闪。
一股热流自识海涌出,顺着经脉奔至全身。他体表瞬间浮现出一层淡金色光膜,像薄甲覆身,流动着文气光泽。
刀锋斩落。
铛!
火星四溅。
刀刃崩出一个缺口,黑衣人虎口震裂,踉跄后退。
他盯着陈砚舟,声音第一次发抖:“你……不是凡人?”
“我是。”陈砚舟活动了下手腕,“但我背的诗,是千年文脉凝成的硬骨头。你想砍断它?先问问这句诗答不答应。”
黑衣人握紧断刀,眼神惊疑不定。
陈砚舟却不追击,反而慢悠悠整理衣袖:“你们叫自己‘报君意’,对吧?意思是为主尽忠,死而后已。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效忠的人,到底想干什么?”
黑衣人沉默。
“他让你来杀我,不是因为怕我查案。”陈砚舟往前走了一步,“是怕我把真相说出来。你说,你要不要听听真相是什么?”
窗外传来脚步声,皮靴踏地,由远及近。
至少三人,正在绕过回廊。
黑衣人警觉抬头,看向窗户。
“你可以走。”陈砚舟突然说,“我不拦你。但你回去之后,替我带句话。”
黑衣人迟疑。
“就说,我知道‘黄金台’在哪。”陈砚舟嘴角微扬,“也知道谁在背后操盘。你们主子派你来杀人,说明他已经慌了。可他忘了——读书人不怕死,怕的是天下无道。我现在做的事,正是为了守住这个道。”
黑衣人呼吸一顿。
“你活着回去,比死在我手里更有价值。”陈砚舟退后一步,“去吧。”
黑衣人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跃窗而出,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几乎同时,两名禁军提灯冲入,见陈砚舟站在桌旁,衣袖破损,脸色平静。
“侯爷!”为首的小队长单膝跪地,“我们听见破窗之声,怀疑有刺客——您怎么在这儿?”
“巡查文牍。”陈砚舟拿起桌上那份夹层纸,轻轻吹了口气,“偶感疲倦,进来查看旧档。你们来得正好,刚才确实有人闯入,已被我吓退。”
禁军愣住:“您……吓退的?”
“不然呢?”陈砚舟把纸折好收入袖中,“还不快去禀报统领?今夜御书房遭袭,机密险些外泄。我要立刻写折子,请陛下彻查。”
两人连忙应声退出。
屋里重新安静下来。
陈砚舟走到窗边,望着黑衣人逃离的方向。他知道,这一刀不是终点,而是开始。那个躲在幕后的“报君意”首领,很快就会坐不住。
他转身回到桌前,重新点亮蜡烛。
火光跳了一下。
他拿出随身小刀,从断袖上割下一缕布条,放进铜匣底层。然后将夹层纸的位置做了标记,合上匣子放回原位。
做完这些,他提起桌上毛笔,蘸墨铺纸,开始写奏章。
笔尖刚触纸面,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扑翅声。
一只麻雀落在窗台,嘴里叼着一张小纸条。
他放下笔,走过去取下纸条。
上面写着两个字:
**快逃**
他盯着纸条看了两秒,忽然笑了。
他把纸条捏成一团,扔进烛火。
火焰吞没字迹的一瞬,他听见屋顶瓦片轻微一响。
有人来了。
不是禁军。
这次来的,比刚才那个黑衣人更难缠。
他慢慢坐回桌前,手却已经摸到了腰间玉佩。
笔还在纸上。
墨未干。
他低头继续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屋顶的瓦片又响了一下。
一片落叶飘进窗内,落在他的奏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