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走出市集时,日头已经偏西。他没让轿子等在街口,也没叫小吏跟着。书价是压下去了,可他知道,这火还没灭。
有些人在明处抬价,有些人在暗处点火。他得去看看书院。
新政刚推,算学格物两科要考的书都印好了,就存放在城南书院藏书楼。那些人不会甘心。他们怕的不是贵,怕的是人人都读得起。
他走得很慢,青衫被风吹得微微鼓起。手里的折扇一直合着,没有打开过。
到书院后门时,天已经黑透。二更刚过,四周安静得连树叶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他绕到藏书楼背面,抬头看窗。一道红光从窗缝里漏出来,一闪一晃。
有火。
他退后三步,站在院中空地。袖子里那本《唐诗三百首》突然发烫,自动翻页。他没急着冲进去,也没喊人救火。他知道这不是失火,是有人故意烧的。
火苗是从一楼东侧书架开始的,油泼得整齐,火势往中间收,这是“断脉火”的手法。专烧典籍,不留全本。以前东宫暗探营的人最爱用这一招。
他冷笑一声。
既然你们想烧书,那就别怪我用诗来灭火。
他站定,抬手抚额,低声念出苏轼的《赤壁赋》。第一句刚出口,脑中金光炸开,诗句浮现在眼前:“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话音未落,第二句紧接而出:“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这一瞬,天地震动。
原本顺着书架往上爬的火焰忽然停住,接着像被什么东西拉扯一样,猛地向上腾起,在空中扭成一条火龙。龙头朝天,龙尾横扫整个大厅,把所有火苗全都卷了进去。
但那火龙不往外烧,反而掉头扑向角落阴影。
“啊——!”
一声惨叫响起。
一个黑衣人从柱子后面滚出来,身上已经着火。他拼命拍打,可火像是认准了他,越扑越大。他的左袖烧没了,皮肉焦黑,空气中传来一股臭味。
陈砚舟缓步走近,从腰间解下水囊,轻轻一泼。
水洒在那人身边,熄了地上的火,却没浇到他身上。
黑衣人趴在地上喘气,声音发抖:“你……你不是人!你怎么能让火听你的话!”
陈砚舟蹲下来,看着他:“你能放火,我就不能控火?你烧的是什么?是《算经》,是《格物志》,是寒门子弟十年苦读的指望。你以为烧了几本书就能让人读不成书?”
那人咬牙不说话。
陈砚舟伸手,指尖点在他额头前的地面上,再次开口:“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最后一个字落下,地面焦痕上浮现出一行金色文字:
“奉萧党残令,焚书阻学,以乱新政。”
字悬在半空,三息才散。
黑衣人瞪大眼睛,整个人僵住。
他终于开口,声音发颤:“我……我只是个跑腿的……上头让我来点火,说只要烧了这些书,朝廷就会暂停新科考试……”
“谁给你的命令?”
“我不知道名字……是个戴面具的人……每月初七在西市茶棚交接……”
陈砚舟站起来,不再看他。
他知道这种人不会知道太多。幕后之人从来不会让刀尖看到握刀的手。
他转身走向藏书楼门口,确认里面的书架大多完好。火只烧了一角,大部分教材还在。他伸手摸了摸最近的书柜,纸页干燥,没有受潮。
这时书院管事提着灯笼匆匆赶来,看见满地狼藉和地上躺着的人,吓了一跳。
陈砚舟把随身玉牌递过去:“这是纵火犯,你拿去报官。御史台会有人来查。”
管事接过玉牌,点头答应。
陈砚舟没再多说,转身往外走。
夜风迎面吹来,他把折扇打开,扇了两下。不是为了凉快,是为了让扇骨上的刻痕对准月亮的方向。那是他和密探之间的记号。
他拐进一条小巷,在墙上用墨笔画了个符号:一个圆圈,里面三道横线。
这是告诉他们,敌人动手了,证据已得,准备收网。
他站在巷子里没再动。
远处传来打更声,三更到了。
他低声说了句话,声音很轻,像自言自语,又像在对谁下令:
“你们烧了我的书,我就掀了你们的根。”
他往前走了一步。
脚底踩到一块碎瓦片,发出清脆的响声。
巷口有个人影一闪而过,穿着灰布短打,帽子压得很低。
陈砚舟停下脚步,把手伸进袖中。
《唐诗三百首》又开始发烫。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追上去,只是站着不动。
那人影站在巷口迟疑了一下,然后转身跑了。
陈砚舟这才迈步继续往前。
他知道刚才那个人不是偶然路过的百姓。他是来查看火场情况的,是来看任务有没有完成的。
现在他知道失败了。
他会回去报信。
那就让他们慌去吧。
他走到大街上,拦住一辆夜行马车。
“去翰林院。”
车夫看了他一眼:“这个时候了还办公?”
“不是办公。”陈砚舟坐上车,“是准备明天早朝要问的问题。”
马车启动,轮子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响声。
他靠在车厢壁上,闭眼休息。
脑子里却在想明天的朝堂。
萧景珩虽然被贬,但他的人还在。这些人不敢露面,只能躲在夜里放火。说明他们怕光,怕真相,怕有人当众把他们的脸撕下来。
那就撕给他们看。
他睁开眼,手里捏着一片从书院带出来的纸灰。
灰是黑色的,但边缘有一丝金光残留。
那是文气护书的痕迹。
他轻轻一吹,纸灰飘出车窗,落在街上。
一辆巡逻的禁军马车经过,车轮碾过那点灰烬,什么也没发现。
陈砚舟笑了。
你们以为烧几本书就能挡住新政?
你们不知道,真正的书不在纸上。
在人心。
马车驶过长街,灯光渐远。
他伸手摸了摸胸前的衣袋。
里面装着一张纸条,是刚才在书院墙角捡到的。
上面写着两个字:东南。
和之前收到的一样。
他没打开看太久,只看了一眼就收了起来。
车快到翰林院时,他让车夫停下。
“就在这里下。”
他步行走进翰林院后巷,绕到一处偏门。
门虚掩着。
他推门进去,屋里没人,桌上留着一盏灯,还有一份卷宗。
他走过去翻开。
第一页写着:丙字三队近三个月换岗记录。
他把卷宗抱起来,往书房走。
路上经过一面墙,墙上挂着一幅旧地图。
他停下脚步,盯着地图看了一会儿。
然后伸手,在地图上点了三个位置。
每点一下,嘴里念一个名字。
都不是今天这个纵火的人。
是更大的鱼。
他走到书房,把门关上。
灯芯爆了个火花。
他坐下,开始写东西。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音。
外面,天还没亮。